一座城是圍城,一座院子也是一座圍城。
院子中遠(yuǎn)離紛擾,院子外陽光正好。
莫逍其實是不著急的。無論他能否趕到云泊林的壽宴,計劃肯定會照常進(jìn)行,只不過少了他而已。
自從自己被十二生肖牽著鼻子走到現(xiàn)在,他很相信自己的師父獨孤連城早就知道了。
那為何會無動于衷?莫逍相信,只有確定了他沒有危險,或者確定了他可以自己搞定,他的師父才會袖手旁觀。
因為在莫逍心中,他的師父獨孤連城從來都是把他的安危看的比自己更重要。
所以,現(xiàn)在站在院子外的莫逍心情很不錯,抬眼看去,眼前是一座橋。
九孔拱橋。不算長,卻很漂亮。
冬季無水,剛下過雪的橋是最美麗的景色。
白茫茫一片,置身其上,仿佛人間謫仙一般。
再望遠(yuǎn)看去,這九孔橋的盡頭一端是一座八角涼亭。
如果是夏季,這里必定生機(jī)盎然,水波蕩漾。
八角涼亭中的石桌上有氣升騰而起。
一位白發(fā)老者舉著左手,手中拿著茶壺,上好的茶壺。
汩汩茶水傾瀉入茶杯之中,熱水便升騰了起來。
而老者似乎不甚在意茶水的冷熱。他的右手在不斷地敲打石桌。
眉頭似乎也緊皺著。眼神一眨不眨的盯著面前的棋盤。
莫逍盯著看了很久。越看的久他就越是心驚,甚至膽顫。
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始終看不清這老者的容顏,哪怕那升騰的熱氣給他的感覺也愈加高深。
莫逍心有震驚,但是并不影響他抬腿走路。
所以莫逍走上了九孔橋。一步一個腳印。
這座九孔橋顯然下過雪后他是走上這里的第一個人。
然后,他就走到了八角涼亭。
站在了老者身旁。
而老者似乎正沉浸在這棋局之中不可自拔,完全沒有感應(yīng)到莫逍一樣。
茶杯中的水已經(jīng)涼了。
熱水不在升騰。
有寒風(fēng)吹過,雪花片片飛舞。
八角亭中一座一站,一老一少,一個思考,一個觀看。
天地間此刻一片安詳寂靜。
而老者的面容忽而嚴(yán)肅,忽而輕松,忽而孤寂,忽而又張狂。
當(dāng)莫逍也漸漸適應(yīng)之時,突然感覺到一股強(qiáng)大凌厲逼人的殺氣。
這是一種真正可以殺人的殺氣。
莫逍好像走進(jìn)了一柄藐視天地剛剛出鞘的利劍之中。
神兵利器,必有殺氣。就比如自己腰間的軟劍。曾經(jīng)獨孤連城成名的兵器,也有殺氣。
又或者是身懷絕技,功夫已然進(jìn)入到了一種玄而又玄的境地,殺人如麻,視人命如草芥,身環(huán)戾氣的人也必定會有殺氣。
莫逍相信,年前的這個老者必定這兩條都擁有。
他不是一個無名之輩。
也不是一個白發(fā)紛飛的慈祥老人。
這時,這老者動了。
右手又開始敲擊石桌,而左手,拿起早已經(jīng)冰涼的茶水,慢慢品酌。
看他的神情,悠閑中帶著一絲滿足。
直到茶杯中的水喝完,老者才抬頭看了一眼莫逍,然而將左手中的茶杯向前一送,下顎微微向著石桌上的茶壺點了幾下。
這意思誰都不會不明白,這是要莫逍為他斟茶。
這平白無故的動作,換做他人必定要問一個所以然,但是對于莫逍來說,思量的東西就太多了。
首先,這老者看似隨意的出現(xiàn)在這里,但是仔細(xì)深究,他必然是在等待莫逍。而為什么他要等待莫逍?那必然也就是關(guān)于這一次誆騙莫逍來此的原因了。
其次,對于這個老者,莫逍看不透徹,又或者說莫逍不敢看透徹。這老者的一舉一動都帶有莫大的韻律,好似莫逍在面對著獨孤連城一般。
最重要的是,莫逍認(rèn)為人一旦上了年紀(jì),那就必須要得到所有人的尊重,這就是尊老,也是個人修養(yǎng)的體現(xiàn)。
所以,此刻莫逍不動聲色,拿起了茶壺。
但是,茶壺雖然已經(jīng)拿起,茶水卻久久沒有落下。
莫逍現(xiàn)在哪怕稍微傾斜一下茶壺,茶水就會從壺嘴中流入茶杯。可是莫逍沒有動。
他在抗議。無聲的抗議。
抗議十二生肖對自己的行為??棺h這些天對自己欺辱??棺h這老者對于自己的傲慢。
而老者卻渾然不在意的樣子,手臂依然舉著,茶杯依然放在茶壺的下方。
莫逍不動,老者也不動。而敲擊石桌的手也停了下來。
這二人,遠(yuǎn)遠(yuǎn)看去,比剛才更和諧,更具有美感。
兩人似乎被施了魔法,抽去了靈魂,變成了木偶一般。
陽光從八角亭的一邊轉(zhuǎn)移到了另一邊。
兩個時辰過去了。
這里依然只是他們兩個人,其他的聲息全無。
而他們二人,幾乎眼睛都一眨不眨,指尖都沒有動。
寒風(fēng)陣陣吹來。陽光減弱,日頭偏西。
落在外的雪落滿了兩人的身體。
他們二人都沒有動用功夫,完全考驗的是意志。
莫逍的手此刻只要稍微一陣顫抖,茶水就會流入茶杯。但是,莫逍臉色有些發(fā)白,手臂上的經(jīng)脈也已經(jīng)看的清楚,他沒有動。還在咬牙堅持。
而老者,原本原本平淡無奇的臉上,現(xiàn)在居然出現(xiàn)了小小的驚訝的表情。
他的臉色很紅潤,嘴角更是帶著微笑。莫逍這是第一次見到老者心情這樣好。
莫逍只覺得此刻他的手臂重若千斤,手掌中的茶壺已經(jīng)堪比山峰。整個人感受到肩膀已經(jīng)失去了動作的機(jī)能。整個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的仿佛針扎一般。
莫逍后背已經(jīng)濕透了。寒風(fēng)一刮,讓他清醒了不少。他的頭上已經(jīng)沒有了汗水,都變作了干涸的痕跡。
他的頭皮跟著發(fā)麻,他的心臟跳動開始變慢。
他感覺嘴中有咸味,是咬牙時咬破的牙齦味道。
莫逍很苦澀,他明白這是一場博弈。
此刻,他丟盔卸甲。一敗涂地。
莫逍的手臂在不由自主的彎曲,下降。即將碰上老者手中的茶杯。
老者終于漏出了微笑。緩緩點了點頭。
而莫逍則閉上了眼睛。
暮色漸濃。
在最后一束陽光消失之時,冰涼的茶壺終究抵在了茶杯之上,茶水終于汩汩流入到老者的茶杯中。
這里沒有燈,這里也沒有聲音。
只有“嘩嘩”的流水聲。
茶杯已滿,老者沒有收手。
而茶壺依舊在傾斜,莫逍無力制止。
茶水溢出茶杯,滴落地下,慢慢結(jié)冰。
終于,茶壺中的水已經(jīng)流完。抵著茶壺的茶杯被老者收回。
放在唇邊,一口飲盡,“啪”的一聲,茶壺從莫逍手中脫落。四散而飛,聲音傳出很遠(yuǎn)。
“莫逍,九樓西之子。獨孤連城之徒弟。不錯。不錯。”
老者聲音洪亮,莫逍如同醍醐灌頂,舉茶壺的手臂也有了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