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走了進(jìn)去,我與若水對視一眼,若水小聲說:“太太,她也到家了,咱們回去吧?!?p> 我看了看那破舊的門和黑洞洞的客廳,心里也有此想法。
但是阿嫣一進(jìn)門,就招呼我們進(jìn)去,她笑得很燦爛,臉上帶著期待的表情。
我就有點(diǎn)不忍心了。
帶著若水進(jìn)了門,才發(fā)現(xiàn)阿嫣家里真是家徒四壁,就一張桌子,幾個凳子放在客廳中間,此外什么家具也沒了。
阿嫣招呼我們坐下,然后就把桌子上的油燈點(diǎn)燃了,她還特意把油燈放得離我們近了一些,這樣家里才看得清楚了些。
我看那桌子,幾塊木板拼在一起做成的,暗沉的黑色,有些松了,邊角還脫了漆。
阿嫣讓我們坐在這里等她,然后高高興興地把碗拿到屋后去了。
一會兒她又拿著碗回來了,那個碗已經(jīng)洗干凈了。
阿嫣把紙袋里的飯菜小心翼翼地倒進(jìn)碗里,然后走到旁邊的一扇房門前,用身子輕輕推開了門。
那門里黑乎乎的,看不太清什么,但是一股潮濕的腥臭味從那兒飄散出來,彌漫在空氣里。
阿嫣進(jìn)去后,我一開始只聽到她輕輕喊“母親”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另外一個女人的聲音就響起來了,那個女人的聲音很微弱,阿嫣講話的聲音也很小。
我估摸著她在給她的母親喂飯,她母親的聲音聽起來情況真的不太好,而且那股味道也著實讓我有些受不住。
我坐了一陣子,坐不住了,想離開了,若水也一直偷偷用帕子擦鼻子。
就在我準(zhǔn)備走的時候,那房里的女人突然大聲地說話了。
她說:“家里來了客人,我也沒辦法出來接待,真是對不住,還勞煩你們多擔(dān)待?!彼惨魵舛?,嗓子是沙啞的,似乎沒什么力氣說話,說到這兒就停了。
我趕緊回答她:“這沒什么的,我們是跟阿嫣一起來的,原諒我們就不進(jìn)去看你了,給你帶的果子也放在桌子上了,希望你好好養(yǎng)病,早點(diǎn)好起來。”
她又說:“我都聽阿嫣說了,你們給她好吃的飯菜,還送她到家里,又給我?guī)Ч樱倚睦镎媸且蝗f個感激,愿意給你們磕頭,你們都是大善人啊?!彼曇纛澏兜馗鼌柡α?。
我聽到阿嫣的聲音:“呸呸呸,什么死啊,怎么會死。”阿嫣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心里難受起來。
那個女人沒有安慰阿嫣,她急切地跟我們說:“太太啊,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求您,只是我得了這病,越來越重,眼看著就要?dú)w西了,阿嫣還小,我一死,她就沒人管了,太太,你們都是活菩薩,求求您把阿嫣帶走當(dāng)個伺候您的奴才吧,一輩子給您當(dāng)牛做馬,也好過她流落街頭啊?!彼蘖似饋怼?p> 阿嫣的聲音蓋過了她母親的聲音,她在吼:“你騙我!你在胡說什么?你說過你不會死的,你會好起來的?!?p> 那個女人哭著對阿嫣說:“孩子啊,我對不起你啊,都怪你那黑心短命的父親啊……你聽我的吧,我活不長了,嗚嗚嗚……我死了以后,你就去跟著這位太太吧,去伺候她吧,不然你可怎么辦啊,誰來照管你啊……”她的哭聲越來越大,話說到這里就斷了。
阿嫣一開始還說著些“我不聽,我不走,你不會死的”的話,后面也就停下來了,過一會,阿嫣的哭聲也傳了出來。
母女倆的哭聲交雜在一起,把我籠罩在一片濃稠的悲痛里。
若水皺著眉頭,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也沒想到阿嫣的母親會這么說,心里也很猶豫。
她們娘倆哭了一陣子,我聽得心酸,很想安慰安慰,但又不敢進(jìn)去。
若水小聲問我:“太太,您覺得呢?她雖然可憐,可是現(xiàn)在說這些話,不就是看太太良善嗎?若是換了其他人,她敢這么要求?太太您要答應(yīng)嗎?”
我搖了搖頭,說:“她不是要求,她是請求?!?p> 若水沉默著,然后說:“她眼看著就要撐不了幾天了,阿嫣年紀(jì)還那么小,太太帶回去了也不能做什么伺候的活,等于是白養(yǎng)著了?!?p> 我聽不太進(jìn)去若水的話,只是想著不答應(yīng)的話,阿嫣的母親一去世,阿嫣沒人照管,要么成為乞丐,要么被居心叵測之人帶走,賣到窯子里或者賣給別人當(dāng)丫鬟,當(dāng)然,如果幸運(yùn)一點(diǎn),鄰里鄰居看不下去,可能會吃百家飯長大,然后嫁個底層人,也就是一輩子。
但是我把她帶回去的話,家里是不缺養(yǎng)個孩子的錢的,她還小,自然也不讓她做什么伺候人的活,雖然也不可能當(dāng)小姐養(yǎng),但至少可以衣食無憂長大,日后到了那個歲數(shù),我再給她找個家境好點(diǎn)的,人品好點(diǎn)的嫁過去,這樣不是更好?
這么想著,我就跟若水說:“我想答應(yīng)了,咱們家又不缺養(yǎng)個孩子的錢,再說也不會當(dāng)小姐養(yǎng),能費(fèi)多少事?我要是不答應(yīng),誰知道她日后的光景,萬一過得不好,讓我知道了,我不心里愧疚?”
若水看我這樣說,低頭思索一番,然后說:“我也料到太太會答應(yīng),只是我怕太太為人過于善良,又是施粥,又是收養(yǎng)孤兒,又是看望窮人,日后傳了出去,大家都知道太太是這樣性格,那些心懷不軌的就想出些歪招來欺騙太太。”
我嘆口氣,跟她說:“若只是擔(dān)心這些那大可不必,咱們施粥也是做好事,幫她也是做好事,再說她急需要幫助,咱們不幫,這不是舍本逐末嗎?就算傳了出去,別人要騙我,其實要怎么騙呢?我施粥是定時的,遇上這事兒是個巧合,此外我也不常出門,也不會怎么跟這些底層人接觸的?!?p> 若水?dāng)傊譄o奈地說:“那咱們趕緊告訴阿嫣她母親吧,您聽這哭的,我真是怕她一會子就哭斷了氣?!?p> 我笑著瞪了若水一眼。
若水就對著房間喊道:“咱們太太答應(yīng)了,日后您但凡有不測,就讓阿嫣來咱們府上找太太吧?!?p> 那女人一聽強(qiáng)止住了哭聲,哽咽著說:“太太,您的大恩大德,我來世再報了,我給您磕頭,我給您磕頭?!?p> 房間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趕緊說:“可別磕頭,可別磕頭,你就好好躺著休息吧,我給你們留點(diǎn)錢,你好好養(yǎng)著,能多陪阿嫣一日是一日,”我停頓了一會,組織了一下話語,“你也放心,我?guī)О㈡袒厝ヒ院螅m然不會把她當(dāng)小姐養(yǎng),但是也不會把她當(dāng)丫鬟對待的,我保管她衣食無憂,日后大了,我也會給她找個好人家的?!?p> 那女人一聽我說完,“哇”的一聲嚎啕大哭,我嚇了一跳,阿嫣著急地喊著:“母親,母親,你怎么了?”
那女人好一會兒止住了,又是感激涕零的話,還抽泣著讓阿嫣出來給我磕頭。
阿嫣就從房里出來了,她的臉上還掛著淚水,哭出了好幾條印子,像個小花貓。
她站著看了看我,然后跪了下來,邊磕頭邊對我說:“感謝太太大恩大德,阿嫣以后盡心盡力伺候太太,一輩子服侍太太?!彼念^磕得“咚咚”響。
若水趕緊把她扶起來,說:“太太不都說了嗎?哪里要你服侍?你要是去服侍太太了,這不是搶我們的飯碗嗎?”若水說著笑了起來。
阿嫣有點(diǎn)兒不好意思,她看著我,額頭上一小塊磕頭磕出的印子。
這事兒就這么定下了。
她母親精神不好,這一陣鬧,很快就又睡著了。
阿嫣陪著我們說了會話,然后我給她留了果子和十兩銀子,就走了。
她一直送我們到巷口,看著我們上了馬車,馬車都走了好一會,打開簾子一看,她還站在那兒目送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