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仗西風(fēng)
當捕頭這么多年,朱子明為官府做了不少事,這些事在百姓的眼中無不是充滿著罪惡,每多做一件他的身上就要多背負一個罵名,久而久之他已經(jīng)麻木了,甚至逐漸的習(xí)慣了被人指指點點在背后戳脊梁骨,從小小的捕快到捕頭,從始作俑者的小人物到百姓心中為虎作倀的大奸大惡,他沉淪了許久,迷茫了許久,自我懷疑了許久,曾經(jīng)一度認為自己就是百姓眼中的那樣無惡不作,可是就在今天,他終于被人理解,在暗夜里找到了最初的黎明曙光。
滾燙的熱淚罕見的從朱子明黑黢黢的臉上滑落,那似笑似哭的癲狂讓旁邊吃飯的眾人噤若寒蟬,不知道平日里這個威風(fēng)凜凜的捕頭為何失聲痛哭。
小二小跑過來,低聲說了幾句,原來是那掌柜看朱子明這幅模樣特意準備了雅間和另外一桌酒菜,請二位進入雅間再敘舊,朱子明也知道自己失態(tài),忙擦了幾把眼淚,恢復(fù)冷峻與張白圭一同換了位置。
雅間相對于大堂較為清凈,落座之后小二識趣的關(guān)上門離開,朱子明對張白圭拱手抱拳道:“張兄弟能理解在下,在下不勝感激,若是張兄弟不嫌棄,我稱兄弟一聲老弟,張兄弟叫我一聲大哥,以后老弟有什么事情做兄長的一定為兄弟擺平!”
張白圭沒想到朱子明這么大的反應(yīng),慌張的站起身朗聲叫了一聲大哥,兩人開懷大笑重新坐回桌前。
“老弟,實不相瞞,從當這個捕快開始,你大哥我的臉就沒從地上撿起來過,我們這些做捕快的,就像是那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百姓都心知肚明我們是為官府做事,可是他們不敢得罪縣衙老太爺,天天就把屎盆子往我們腦袋上扣,恨不得把我們家祖宗十八代的祖墳都給刨一遍才肯善罷甘休?!?p> 打開了話匣子,朱子明滔滔不絕的講述著自己的心酸苦楚,鐵骨錚錚的漢子也展現(xiàn)出了脆弱的一面。
“那大哥辭官不做便是,為何要受這種鳥氣!”
“老弟你說的倒是輕松。”朱子明呷了一口酒,惆悵道:“你當我愿意當這個人人喊打的狗腿子?如果我不做這一行能干什么?家里老小怎么辦?全家五六張嘴都等著我去養(yǎng),再者說,你不愿做有的是人排著隊愿意做,好多鄉(xiāng)紳富豪給縣太爺不知道塞了多少銀子了,圖個啥,還不是為了一個捕快的名額?這種動亂的年景,能保住自家不受災(zāi)荒就不錯啦。”
朱子明越說越激動,“我當初也是窮苦出身,穿了這身衣服以后從來沒有忘記百姓的苦楚,所以每次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我都盡量規(guī)勸,能動口盡量不動手,若是動手絕不傷人,只當是當事人破財免災(zāi),若是換了別人當了捕頭,都不知要囂張跋扈到何種境地,到那時百姓才是苦不堪言啊?!?p> 張白圭肅然起敬,起身對朱子明躬身一拜,對朱子明打心眼里敬服,一個捕頭能做到這樣已是極其不易了,若是再去過分苛求,實在是強人所難。
兩人越聊越投機,等朱子明的情緒穩(wěn)定,張白圭才道出來意。
“大哥,我聽聞你使得一手好劍,不知道是否確切?”
“倒是與一位九品武師學(xué)過兩天,奈何天資不高,所以也就不了了之,從那位武師那里我也只學(xué)到了三劍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怎么,老弟要學(xué)劍?”
張白圭點點頭,心中極為震驚,自從靖門之辱之后大元進行了前無古人的改革,在保留原有的官制的基礎(chǔ)上將武官獨立出來,由武林上的盟主擔(dān)任武官的最高統(tǒng)帥,號稱“武皇”,而原來的皇帝則改稱“人皇”,一文一武相輔相成,終于是穩(wěn)定了當下的動亂局面,朱子明口中的九品武官乃是武官中武力最低的官員,在地方上與縣太爺共??h城平安,縣太爺負責(zé)內(nèi)政,九品武官充當打手,擔(dān)任剿匪平叛的職責(zé)。
朱子明師承九品武官,想來實力要優(yōu)于尋常武者許多,能當上捕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至于朱子明口中的三招,也一定非常人所能及也。
“大哥何須客套,你我二人雖然是第二次見面,但一見如故,只求大哥一定要不吝賜教才是。”張白圭誠懇說道。
朱子明本就是爽快之人,見張白圭如此也便不再推脫,當即點頭答應(yīng),只是臉上略帶猶豫:“老弟,教你不是問題,只是你自幼讀書,早已經(jīng)文華滿腹,導(dǎo)致武脈閉塞不通,縱使學(xué)了劍招,也很難練出內(nèi)力,如此一來也就華而不實了?!?p> “無妨,只要能修的劍招,我偏不信修不出內(nèi)力來。”張白圭憤慨道。
“哎,話不是這么說,老弟,不是做大哥的打擊你,文人練武修出內(nèi)力的,真的是前無古人?!?p> 朱子明給張白圭講述了其中的利害,奈何張白圭執(zhí)拗,朱子明也不再勸說,只是問了一句:“老弟你可有趁手的兵器?”
“兵器自是沒有,不過小弟可以以木劍練習(xí)?!睆埌坠绲?。
“如此也好,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煩。”
朱子明與張白圭約定每日晚飯過后去五勝莊的破廟相聚習(xí)武,張白圭自是欣喜不已,連連道謝,只是隱瞞了自己找黃鐵匠鑄劍的事情。
打這天起張白圭每日按照約定前去練劍,朱子明也是知無不言,期間張白圭從黃鐵匠那里拿回了鑄好的劍,藏在了炕洞底下,從來沒有拿出來過。
經(jīng)過近三個月的練習(xí),張白圭終于將朱子明的三招劍招融會貫通,原來這三劍看似簡單,實則變化無窮,無論是平砍還是斜刺,亦或是進攻或者防守,皆是變化莫測,竟是有數(shù)十種的變化組合,令人刮目相看。
“不知這三劍可有什么名堂?”張白圭練習(xí)結(jié)束,問道。
“我老師傳授我時只說這是劍客的基礎(chǔ)劍訣,并未言明劍招的名字,不如老弟來想個合適的名頭,往后老哥我再去執(zhí)行任務(wù)之時也好大喝一聲威風(fēng)威風(fēng)?!敝熳用鞔蛉さ恼f道。
張白圭撫劍沉吟,忽然手腕一抖,手中木劍悠然劃過一道弧度,伴著枯黃的落葉瀟瀟灑灑,如狂蝶亂舞,又好似驚鴻游龍,劍風(fēng)陣陣,竟是隱約有種真正的劍客風(fēng)骨。
木劍再刺,霎時洞穿飄落的一枚樹葉,轉(zhuǎn)而劍鋒向上猛然一挑,動作渾然流暢,數(shù)十片落葉齊齊被斬成了兩片。
“如今正值入秋時節(jié),不如就叫仗西風(fēng)?!睆埌坠缡談Γ谠鹿庀略桨l(fā)的超凡出塵,令朱子明眼前恍惚,仿佛看到了多年之前習(xí)武的自己。
從這天起,朱子明手中的三招基礎(chǔ)劍訣便有了新的名字,仗西風(fēng)。
多年以后,江湖上流傳著西風(fēng)劍客的傳說。
夜色中,兩個人影手持木劍穿梭于木林之中,進行著招式緊密的攻伐閃避,張白圭側(cè)身避開朱子明迎頭一劍,反身一刺,那朱子明似乎早已預(yù)料到張白圭的招式變化,木劍橫于胸口,沉著冷靜的擋下了致命一劍,反手再次攻去。
兩個人你來我往,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回合才氣喘吁吁的癱坐在地上同時哈哈大笑。
“老弟,你這身手與體力已經(jīng)不在我之下了,今日一戰(zhàn),痛快!”朱子明大口喘著白氣。
張白圭氣喘吁吁道:“還是大哥調(diào)教的好,這幾個月我下地十分都是彎膝馬步狀,倒是打了些底子,把這些年讀書造成的身體虧空算是補上了不少,剛才若不是大哥手下留情不動內(nèi)力,怕是我已經(jīng)倒在你的劍下了?!?p> 提及內(nèi)力一事,朱子明臉上笑意淡去,愁眉道:“老弟啊,咱們練武之人貴在心無旁騖,最忌諱的便是派系駁雜,雖然老弟天資卓絕,只是還是因為之前習(xí)文多年,正是犯了習(xí)武之人最忌諱之事,若是走外家功夫自然不需要內(nèi)功輔佐,但外家功夫更加深奧難測,就拿練劍來說,能有小成的外家劍客哪個不是修了十年以上的劍道?及至入品怎么也得有十五年的光景,更有甚者窮極一生都無法窺得這入品的門徑,哎……”
“大哥何須滿面愁容,堂堂七尺男兒豈能被眼前之難困住,一年練不出我就練十年,十年練不出我就練二十年,熟能生巧,我便不信我這一輩子還入不得這武師的品階!”
張白圭劍術(shù)已成,修煉內(nèi)功方面朱子明又幫不上什么忙,所以兩人破廟練劍一事也終止于此,張白圭每日的練習(xí)卻是越發(fā)勤奮,除去下地之時按照扎馬步的方式做活進行身體磨煉以外,晚上練完三招劍式還要繞著五勝莊跑上幾圈,直累的氣喘吁吁方肯回家睡覺。
轉(zhuǎn)眼間到了深秋時節(jié),張白圭換上了秋衫與父親一道去福員外家領(lǐng)糧食,按常年往例,在給長工發(fā)糧這天福員外家都是敞開大門,將備好的糧食整整齊齊的擺置在院子正中,只待長工一來當面核對點清就可以拉走,可今日的福員外家居然是大門緊閉一副閉門謝客請勿打擾的模樣,使得這父子二人均是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