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胡疐尾（四）
我在心里的小賬本上又狠狠的記了一筆，打算下次見到高一生的時候再告狀。
推他是推不動了，我問他：“魯總，目前APP進展到哪一步了？要不然叫嚴工進來，我們聊一聊吧?！?p> “可以呀，可以呀?！彼址e極主動的起身開門，去叫嚴工進來，輕盈的步履證實了只要我不把炮火對準他，他都十分愿意配合。
嚴工也是個標準的理工男，和魯俊偉年紀差不多，很高，很瘦，很丑。
“嚴工，你好，坐?！蔽倚χ姓惺帧?p> “你好。”他對我點點頭，即使要笑時，表情也使人感到一種充滿壓力的勉強。
等他坐在了沙發(fā)上，我開口問：“咱們現(xiàn)在項目進展的有沒有什么難度？或者有沒有什么需要我們這邊配合的呢？”頓了一下，又似不經(jīng)意的笑了一下，“我之前讓大家每個周一提交一份周工作總結和計劃，也是為了能幫大家提高效率，另外及時發(fā)現(xiàn)問題......不過，魯總說你的員工，還是按照你的方式來，我也就沒有強求。”
與魯俊偉的二皮臉不同，嚴工的木訥是實打實的來自于他的低情商，果然沒聽懂我的弦外之意，他屈指扶了一下眼鏡，“目前沒有什么，項目進程正常。”
我想到之前在網(wǎng)上了解到的一點皮毛，于是提出自己的想法，“我對代碼不太了解，不過之前和這方面從業(yè)的朋友聊天的時候了解到了點兒新的思路。如果是做類似的東西，是不是可以這樣子，我們花錢買一個代碼框架，我用詞可能不準確哈，然后在這個框架上，我們自己再進行一些雕琢，這樣成本也會降下去一些，大家的工作量也沒有這么繁重?！?p> 嚴工還沒說話，魯俊偉先跳出來打斷我，“不，我們要做就做原創(chuàng)的，什么都得是新的，要有特色。我那天......嚴工我們兩個開會，我們就找到了一個新的點子，是吧？”嚴工點點頭。
“那是什么？”我有些好奇的問。
魯俊偉得意的笑一下，“我和你講，絕對精彩！現(xiàn)在不都弄什么可佩戴嗎？咱們做珠寶首飾的，也可以弄成可佩戴啊，誒，客戶從這個屏幕上一劃，一拽，就能把產(chǎn)品拖到自己身上試戴了，戒指也好，項鏈也好，耳環(huán)也好，什么東西一拖就能拖過來，還能拍照，又好看又好玩。”
能說出這番話來，我也敬他是條漢子。無論這點子是不是早已過時了，好歹他也算動了動他那萬年不運轉的腦子。我憐憫的看著他，徹底放棄對他的救治，轉向思維勉強還在線的嚴工說：“嚴工，你覺得怎么樣？”
嚴工面無表情，“可以，而且按照魯總的要求，我們最近也在開發(fā)app的濾鏡功能?！?p> “有成果嗎？我看一看?！蔽颐?。
嚴工打開自己的手機，給我展示了兩張烏漆麻黑的照片，我難以置信的問：“這就是濾鏡效果？”我見他點點頭，“目前就做了這兩張?！?p> 我一時有點頭大，對嚴工說：“耽誤你工作了，你先出去忙吧，我還有點兒話要和魯總說?！?p> 嚴工應聲出去，我等不到他關門便對魯俊偉說：“魯總，這樣真的不行，您知道嗎？現(xiàn)在攝像頭技術已經(jīng)發(fā)展到什么樣的水平了？您有沒有了解過現(xiàn)在世界上最尖端、最先進的拍攝技術？”就剛才那一套像過家家一樣的拖過來拖過去的東西，再加上......唉，我都不想說了，“您看看嚴工剛才那兩張濾鏡，就不說全世界了，就說咱們國內，早就已經(jīng)有細分龍頭企業(yè)將這個技術做到了極致，而且市占率已經(jīng)幾乎不可打敗、不可戰(zhàn)勝了！我們現(xiàn)在還要投資這么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去攻克人家已經(jīng)完全成熟了的業(yè)務模式，這意義到底在哪里？我們是不是偏離的太遠了？”
關于這一點，我可以做到問心無愧的指天發(fā)誓，我已經(jīng)掏心掏肺、盡我所能的在教導眼前這個冥頑不靈的木頭樁子了，幾乎沒有說過一句風涼話。說句不好聽的，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只牧羊犬，盡心盡力的把他往水草豐美的區(qū)域里趕，可他偏偏要去荒路上吃屎。
不知道他到底是智商不夠，還是特意來和我作對。資方和創(chuàng)業(yè)者不是敵對的，他一定對這句話有什么誤解，我每天都要極其隱晦的向他灌輸幾十遍，我們資方是用錢來幫他完成夢想的，我的職責不是每天盯梢他，而是來輔助他。
可他一腦門子豆腐腦兒，只會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遙望遠方，油鹽不進的姿態(tài)，這種時候，我已經(jīng)不想揍他了，而是真的很想揍高一生，他揚揚手，把一個爛攤子塞在我手里，接不下又扔不出——投資協(xié)議的草擬，連律師都沒有請，幾乎只標注了向魯俊偉讓渡股權的條件，卻對他本人幾乎沒有制約性條款。換句話說，app要完成了，合同才有意義，若app不能按時完成，或者app的屬性有所偏轉，合同現(xiàn)有條款完全約束不了魯?shù)男袨椋?p> 高一生當初腦子進了多少水才會淘換出這么一個活寶項目！
“好好好，你說的我想一想?！边@是他最常用的敷衍伎倆。
我嘆一口氣點點頭，“那您盡快梳理一下吧，我們改天再談，不要總是這樣，每天花大把的精力用在談話上，可是對于我們商討出來的事情推展的方向，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每天都在做無用功，每天都在原地踏步，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等等，”他笑著，又從兜里掏出了一張發(fā)票，“冉星河，你看看，人家都催我好長時間的賬了，再這么下去，我在那一片兒都混不下去了。我可是用我自己的名譽和信用賒的賬啊?！?p> 我接過來看，“什么東西啊？”
他忙指著上面的小字，“這都是尖貨?！?p> 我一股心火涌上來，“剛才我說的話都白說了嗎？魯總，我們剛才不是已經(jīng)說好不再鋪貨了嗎？而且現(xiàn)在整個平臺還沒有完成，如果您真想提前做一些工作，難道現(xiàn)在不是應該去各個電商平臺上，網(wǎng)羅一些原創(chuàng)的個人設計師，找一些有品牌影響力又能引流的商戶，免費入駐我們的平臺，打一波隱晦的廣告造造勢嗎？”
“那你看怎么辦？我已經(jīng)拿回來了，要不然我們先拿這一次，你就把這筆錢批了吧！我們不拿貨，怎么回來拍照呢？拍不了照，就不能p圖，p不了圖，怎么摳圖做動畫效果，我們開發(fā)出來的可佩戴功能，不能白費了啊?！彼麧M眼寫著對我的控訴。
每天這樣車轱轆話來回說，我已經(jīng)說麻木了，濱城的天氣燥熱起來，也燥熱不過我此刻的內心。這幾個月以來，魯俊偉的問題越暴露越嚴重。
我起身將發(fā)票推回給他，“這東西我要匯報，我要跟高總商量，現(xiàn)在不能批。”
“那你得快呀?！濒斂フ酒饋泶呶?。
我學他不痛不癢的笑一聲，“我看看吧?！?p> 走出辦公室，順便經(jīng)過財務室的門，看見苗麗正在里面打電話，給人出貨。我站在門口靜靜聽了一會兒，敲了兩聲門走進去，“業(yè)務這么忙啊?！蔽倚χ鴨査?，一臉和煦。
她禮貌的點點頭，防備的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與生活經(jīng)歷有關，她對表情管理的控制能力完全弱雞，對我除了實在躲不過的禮貌之外，總是充斥著淡淡的敵意，大概是從魯俊偉那里聽到過我?guī)状螌λ姆亲h。
我笑著問她，“這樣兩邊跑累不累？你家住在哪兒啊，去哪邊工作更便利一些？”
她下意識的向一旁的辦公室墻壁看了一眼，仿佛隔著墻，就能領會到魯俊偉的精神主旨。我就站在門口，她停了一會兒，不能不答，勉強說：“我都是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在哪邊上班都是一樣的，魯總說這邊環(huán)境好一些，讓我來這邊上班?！?p> “哦，那也辛苦你了。其實咱們這邊兒現(xiàn)在也沒什么事，我是怕你辛苦，畢竟你現(xiàn)在主要做的都是原來公司的工作嘛。”我面含誠意十足的關切。
她點點頭，客氣了一下，“沒事兒，一直都做慣了的?！?p> 我不再說話，坐實了我想要的答案，微笑著示意了一下，從全迎離開。
第2天，我通過高一生的名義，召開了全迎董事會，主要決定了以下幾件事：鑒于公司目前并沒有開展實質性業(yè)務，所以不存在對倉儲管理人員的需求。在我個人的建議下，董事會決定裁撤掉苗麗的這個崗位。她的工資與人員關系，仍然轉回到魯俊偉自有公司那邊去，而且以她的資質，并不適合全迎目前財務崗位需求，所以建議公司重新進行此崗位的招聘工作。另外，技術團隊的薪資方式，以總報價形式，分為前、中、后三期給付。
會議結束后，魯俊偉看我的眼神很是陰沉。
我最近常常感到身心俱疲，不止一次的和林羽吐槽，“我就是想不明白，真的，如果這么大一筆錢‘哐嘰’一下砸在我的頭上，我一定一門兒心思想的都是怎么用這筆錢創(chuàng)造出更大的價值，怎么利用好這個杠桿一飛沖天，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就像沒見過世面的暴發(fā)戶，總想著拿這筆錢‘轟’一下子砸出什么效果，完全不計成本！好，就算你全部都胡亂花出去，那之后呢？你難道不依然是一事無成嗎？就算你花的不是自己的錢、不心疼，可你的時間成本呢？可你之前信誓旦旦想要的創(chuàng)業(yè)呢？”
我氣得心口疼，林羽有些憂慮的看著我，“這只是你的想法，并不代表是所有人的。很多人也許能力僅僅夠支撐他融到這筆錢，但是他所謂的夢想，他所謂對于未來的構架，他的能力是不足以支撐的，懂嗎？”
我還是轉不過這個彎兒來，林羽無奈的笑了一下，“這么說吧，你就看看他給自己開的月薪是多少吧？你們一個初創(chuàng)公司，如果他給自己開的月薪高于2萬，那就說明他并不是真心對這個項目有太多的期許，而只是想找一個能夠穩(wěn)定給自己開工資、攤薄自有公司成本、報銷自己個人費用的地方。等錢燒沒了，他大可以用這個原封不動的idea繼續(xù)忽悠下一個投資人。總而言之，他是不會吃虧的。”
我一拍桌子，“這可由不得他了！拖著老子這么長時間，耽誤我這么多精力，我就是按著他腦袋也要把他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