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綺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流著淚,不顧路上行人對自己投來的詫異的目光,在腦袋里思考著這件事的后果。她一時糊涂上頭,做事完全沒有思考著這會給自己帶來什么,嫉妒蒙蔽了她的雙眼,讓她的腦袋當時一片昏蒙,幾乎不能好好思考。這時候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經(jīng)過了那片混亂,她漸漸清醒了過來,如同被雷轟過似的,手足無措。毫無疑問,她成了幫犯,她助著彭仗犯了罪,如果他被判刑,自己肯定也逃不過。她拼命努力到現(xiàn)在,好不容易才得到眼前的一點點成功,一個小小的行為就能輕而易舉讓她失去一切,以后她將怎么面對別人,而別人會用什么樣的目光來看她?而穆熠——想到穆熠,她的心里就一痛,他會怎么看待自己呢?一想到穆熠會用嫌惡的目光來看待她,陶綺芮就覺得無法承受。不,她不能接受,她得努力挽救自己的目前狀況,她不能讓最壞的結(jié)果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想到這里,她擦干了臉上的淚,拿出手機撥通了林晏生的號碼。她要去求林晏生,求林晏生不要說出去這一切,只要不說出去,林晏生讓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墒请娫捘穷^靜悄悄的,林晏生一句話都不說,陶綺芮感到越發(fā)無助跟恐懼了,她重復(fù)的道著歉,重復(fù)的求著對方,從沒有哪一刻能比現(xiàn)在更卑微。但后來,聽筒里只是傳來了砰的一聲,然后電話就被掛掉了。陶綺芮呆呆地望著手機,她的目光里滿是絕望。
窗外的馬路上不停有車駛過,傳來一陣陣呼嘯而過的聲音。陶綺芮坐在黑暗中,呆呆地望著路燈映射在玻璃上的昏黃微光。她的手里握著手機,手機的屏幕還亮著,每當它快要黑下去的時候,陶綺芮就神經(jīng)質(zhì)的將它按亮,似乎在等待著什么。她坐了很久,也不知道當時是什么時辰了,才站起來朝臥室走去。她沒有洗漱,合衣躺在床上,絕望的望著天花板。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事到如今,她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至親都已去世,親戚們又十分冷漠,一旦自己出了事,他們只有冷眼旁觀的份,不會想著要幫自己的。她只有一個人,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陶綺芮抱住了胳膊,把身體縮進了被子里,明明是夏天的氣候,她卻覺得身上很冷。黑暗朝她包圍過來,似乎要吞噬掉她整個人。
她一夜未眠,雖然中途曾閉上眼逼著自己睡去,卻怎么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自己往杯子里扔藥片的場景。她后悔極了,但后悔并不能改變什么。天微微亮的時候,她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匆匆洗了把臉,連衣服也沒換,出門朝彭仗所在的醫(yī)院奔去。
雖然還只是清晨,醫(yī)院里的人卻很多。陶綺芮徑直奔向彭仗的病房,他還在睡覺,一只腳吊在空中,神情悠閑自在,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似的。陶綺芮卻不管那么多,她伸出一只手用力拍了一下那只吊在空中的腳,彭仗痛叫了一聲,從迷迷蒙蒙的回籠覺中醒了過來。
他本想發(fā)脾氣,一看見是陶綺芮,又把脾氣壓了回去,不樂意的扭過頭,似乎不是很想看到她。陶綺芮神情憔悴,目光卻很凌厲,她盯著彭仗,沉聲問道:“這件事你到底打算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彭仗扭頭看著她,一臉的不明所以,“哪件事?”
“你還要裝傻?”陶綺芮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這明明還是昨天的事,并且是他傷害了別人,還連累了自己,他怎么能做到像現(xiàn)在這樣厚顏無恥的反問?他的良心到底去哪兒了?
彭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哼了一聲,說道:“就那樣唄。”
“穆熠報警了?!碧站_芮說道,“警察會調(diào)查的?!?p> “調(diào)查就調(diào)查唄!”彭仗有些惱怒,“我又啥也沒干!”
“你!”陶綺芮氣的臉通紅,她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副場景,他居然還敢說自己什么都沒干,“我都看見了!”
“你看見事情發(fā)生了?”彭仗臉不紅心不跳,他看著她,表情十分淡定,“我就來得及脫了衣服,還什么事都沒干呢,你就帶著一幫子人跑了進來?!彼坪跤行┞裨顾?,“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嗎?讓你等著我把事辦完了再來,你這樣做真的很不配合。我從現(xiàn)在開始宣布,咱兩的合作關(guān)系解除了?!?p> 陶綺芮握緊了拳頭,她不敢相信彭仗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她真是被他的偽裝蒙蔽了雙眼,自己從前竟然還對他動過心。這樣一個可惡、無恥、下流的人,她都替林晏生覺得不值!也替自己覺得不值!她當初就不應(yīng)該聽信他的那番話,任由著他牽著自己的脖頸去做下這種事。
“穆熠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忍耐了好半天,陶綺芮終于咬牙說道,她感到很惡心,幾乎不想再看到他的那張臉,“也不會放過我的?!?p> “他能怎么樣?”彭仗吊兒郎當?shù)目粗?p> “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會把你送進牢里的?!碧站_芮說道,她的目光幾乎能噴出火來,“我要你現(xiàn)在想辦法,把我脫離出去,不要讓我受到你的牽連。”
聽到她的這句話,彭仗反而噗嗤一聲笑了。他換了個姿勢撐著身體,笑道:“你真可笑。藥是你放的,又不是我放的,追根究底,犯罪源頭還是你。如果不是你加了藥,就算我想做什么事,也做不成的?!?p> 陶綺芮呆呆的看著他,似乎有人朝她兜頭澆下來了一大盆冷水。她的身體僵硬,連心也瞬間變成了僵硬的一塊兒,目瞪口呆的站著,淚水從她的眼眶中涌出來,她卻絲毫不覺,仿佛一個雕塑一般。
穆熠收起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皺著眉頭望著她。他說的話全部都是真的,只是出發(fā)點不一樣,他知道家里只有自己這么一個兒子,老父親就算拼著全力也不會讓他坐牢的,再說,現(xiàn)場并沒有留下什么證據(jù),他什么也沒做成。他現(xiàn)在這樣說,只是為了逗陶綺芮玩而已??墒钱斔吹剿谴嗳醯暮孟窨煲槌刹A谋砬椋钟行┯谛牟蝗?,畢竟他也曾經(jīng)喜歡過她,在他的心里,始終是為她留下一塊兒回憶之地的。
“好了好了?!迸碚滩荒蜔┑負]了揮手,“你走吧?!?p> “我去哪兒?”陶綺芮茫然的說道,“我沒希望了,我的人生要被毀了,我的人生被我自己親手毀了?!?p> 彭仗扭頭看了她一眼,說道:“我不會說出你的,你走吧?!?p> “你不會說出來,不代表林晏生不會說出來。”陶綺芮絕望的哭道,“她那么聰明,肯定猜出來了是我給她加的藥。我昨晚給她打電話,她一句話都不說,心里肯定打了鐵一樣的主意,要把我舉報出去?!?p> “我會說是我做的?!迸碚陶f道,他不想看到她哭的稀里嘩啦的樣子,她一哭,他心里對她僅余的那點好感就全沒了。
“你說是你做的,你有什么證據(jù)嗎?”陶綺芮睜大眼睛,企圖在朦朧的淚光中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迸碚讨匦绿闪讼聛恚]上了眼睛,“你走吧,讓我出院之前舒舒服服的睡個回籠覺,不然我是不會幫你的?!?p> 陶綺芮望著他,仍舊不敢相信他這話是真的。然而他閉上了眼睛,面容平靜,萬一他說的是真的,自己再胡攪蠻纏,恐怕連這一絲希望也沒了。陶綺芮不笨,她現(xiàn)在走投無路,寧愿接受這百分之十的概率,她轉(zhuǎn)身出門,輕輕關(guān)上了病房門,在門口愣了半晌,才朝醫(yī)院出口走去。
她憔悴無比,加上哭了這么久,兩只眼睛早已紅腫不堪,她從來沒有這么狼狽過,即便面對最難纏的客戶的時候,再累她也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凈凈的,從從容容的去應(yīng)對對方。她心里清楚,這一切都是自己帶來的,后果唯有自己承擔。雖然彭仗給了她保證,但她還是不放心,苦思冥想要怎么說服林晏生,讓林晏生不責怪自己。她神思不屬,不知不覺走到了林晏生家所在的小區(qū),身體碰上入口的小鐵門的時候,她才清醒過來,愣愣的看了一眼表情奇怪的望著她的保安大叔。
“你干什么的?”保安大叔早就懷疑她了,看她身上亂七八糟的樣子,八成是個撿破爛的。
“我,我是來找朋友的?!碧站_芮急忙說道,她現(xiàn)在是驚弓之鳥,別人稍微對她兇一點,她就覺得那人是警察派來抓她的。
“哪個朋友?”保安大叔不相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在小區(qū)進出的住戶中,他從來沒見過她。
陶綺芮說出了林晏生家的樓號跟門牌號,保安大叔盡職盡責的對著小本本查了一下,見她說的不差,才放她進去了。陶綺芮走了一段路,朝后望了望,看不到保安了,才在原地停了下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這才進了一樓大堂。
當她站在那扇門前的時候,她試圖平靜下來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心臟砰砰急跳,緊張不已。她已經(jīng)做好了被林晏生臭罵一頓或者打一頓的思想準備,抬手敲響了門,可是她敲了好久,也沒人來開門。她不禁皺起了眉頭,疑惑地看著門面上小小的貓眼,這才開始想起林晏生是這件事當中的受害者,是不是還在醫(yī)院里沒回來。
她抬手又敲了幾下,身后的門卻突然開了,一個吃著冰棍的小男孩探出半個頭來,好奇地看著她。陶綺芮轉(zhuǎn)過身,彎腰問道:“小弟弟,你知道這家人去哪兒了嗎?”
“搬走啦?!毙∧泻赫f道。
“你知道去哪兒了嗎?”
“我怎么知道?!毙∧泻亨洁炝艘痪洌杨^縮了回去,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陶綺芮失望的看著那扇門,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自己竟可笑到問一個陌生人林晏生去哪兒了。不過這也不難猜,林晏生一家人都出去旅游了,她不大可能搬回父母家里住,多半是到穆熠家里去了??墒橇株躺〉侥蚂诩依铮约哼€怎么找她呢?陶綺芮有些失落,她拿出手機來,失魂落魄的望著漆黑的屏幕,鼓起勇氣再次撥通了林晏生的電話。
這次那頭直接傳來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的聲音。
“完了?!碧站_芮絕望的想,她肯定是下定決心要舉報出自己了。陶綺芮沒有想到,此時的林晏生躺在床上睡得正熟,事情發(fā)生以來,她的神經(jīng)高度緊張,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過。她哭了那么久,又在穆熠懷里尋找到了些微的安全感,這些保護讓她馬上陷入了沉睡,連夢都沒有做。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罩上了薄黯,樹葉反射著落日的最后一絲余暉,很快,那絲余暉也消失不見了。
林晏生望著窗外,過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已在現(xiàn)實中。她費勁的撐起身體,朝房間里望了望,整個空間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都聽不見。她下了床,披上了一件外套,推開門走了出去。整個房子里并沒有開燈,昏蒙一片,分明是沒有人的樣子。
“穆叔叔?”她嘗試著叫了一聲,樓下傳來了回聲,并沒有人回應(yīng)她。
“都出去了嗎?”她心想,緩緩地下樓,在客廳里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些什么,當客廳里完全暗下來之后,她才起身朝書房走去。那些畫已經(jīng)被她擱置了好幾天沒畫了,可是當她在電腦跟前坐下來之后,卻什么都畫不出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又這樣呆坐了很久,門外忽的想起了開門聲,有人走了進來。
林晏生渾身抖了一下,回過神來。她本能的轉(zhuǎn)頭朝門口望去,見書房門緊緊關(guān)著,并不能看到是誰走了進來。
門外傳來了低聲的交談聲,似乎是故意壓低的,生怕被別人聽到似的。林晏生心底有些不安,她本能的感覺這些談話是跟自己有關(guān)的,也許發(fā)生了那件事之后,她的神經(jīng)變得越發(fā)敏感了。她站了起來,放輕了腳步朝門口走去,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了起來。
門扇太厚,并不能聽清楚他們在說些什么。林晏生鬼使神差的擰開門鎖,悄無聲息的把門打開了一條縫。她聽到了穆叔叔跟喻阿姨的聲音,他們坐在書房另一邊的客廳沙發(fā)上,說了兩句之后,又聽到了穆熠的聲音。
“爸,媽,你們小點聲?!彼f道,刻意把聲音壓得很低,“我們?nèi)空f吧,我怕被晏生聽到了。”
“小熠,出了這樣的事你怎么不早點跟我們說?”喻琴泠說道,她的語氣里帶著責備,“你難道以為我們會嫌棄晏生嗎?她對我們來說就跟親女兒一樣的,你早點說出來,這事情也早點處理,不然過了一段時間,該有的證據(jù)都沒了,你拿什么去起訴人家。”
“你媽說的對。”穆昱愷痛心的說道,“可憐這孩子了,怎么就出了這樣的事!”他停頓了幾秒,又接著說道,“這樣的事,能通過法律走程序就走,你別學(xué)著別人家的樣學(xué)那些不正規(guī)的手段。這事要不是你鄭叔告訴我,我跟你媽還不知道。怎么,你還打算自己一個人去辦?你以為你說那么一兩句,你鄭叔就愿意替你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