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淮水楚城雪初霽（一）
“寫的什么？寫的什么？”
在楚州州衙門口左邊有一塊木板，專門用來張貼官衙告示。今天一大早就張貼了一張新告示，眼尖的人馬上圍了過來。
“是永利商會的告示。”
“永利商會的告示居然貼在州衙門口，貼錯了吧?！?p> “有什么貼錯了？知道永利商會的大東家是誰嗎？”有消息靈通的人不屑地說道，。
“是誰？阿爺給說一下吧?！币痪鋯栐捁雌鹆吮娙说陌素灾?，紛紛請求揭開謎底。
享受了一圈眾人的期盼仰慕的眼神后，那人終于開口：“永利商會的大東家就是嘉德帝姬和駙馬都尉，也就是我們的知州老爺。”
“哦，難怪。”
“哼，如此公私不分，這知州怕也是個糊涂老爺?！庇袀€讀書人模樣忿忿不平道，聽說新來的知州老爺不僅是駙馬爺，還是進士探花郎，年少富貴，妥妥的人生贏家，旁邊的人都聞到了讀書人身上的那股子酸味。
“你可真敢說！你讀書讀傻了？”有親近又知道內(nèi)情的人趕緊勸道，“知道我們知州老爺以前是干什么的嗎？清剿海賊的。他手里清剿的海賊沒有十萬也有八萬，真正的殺人不眨眼的狠人，你在背后瞎嘀咕，要是被知州老爺知道，還不得弄死你?！?p> “我讀的是圣賢書，知禮義廉恥，天下不公之事，我就能說的。知州也是讀圣賢書的，朗朗乾坤，他敢把我怎么樣？”
“哼，是不敢把你怎么樣？說你是私通海賊，輕則奪了你的功名，重則叫你進獄里待上幾年。還都是讀圣賢書的，你讀的跟知州讀的一樣嗎？你個腌舍貨，在知州老爺眼里就跟個臭蟲似的，還在這里大言不慚，敢把你怎么樣？”
“好了，不要再爭了，誰給念念，這告示里說的是什么？”
“這告示說的是今年淮東大規(guī)模種植棉花，叫各處商號商行知曉，可運糧食至海州、楚州、揚州，預訂今年下半年出產(chǎn)的棉花。五五開，五百斤糧食換五百斤棉花，按糧食交付至常平倉的時間排序，屆時提換棉花?！?p> “棉花？是木棉花的棉，還是絲綢綿？這么便宜？”
“錯了，是棉花，不是木棉，也不是綿。是前兩年在通州、泰州種的天方國引進的棉花種。就是專門用來織你身上穿的棉布?！?p> “哦，織這棉布的棉花，現(xiàn)在也在我們楚州種嗎？”
“告示里說了，今年淮東宣撫使司除了在通州、泰州繼續(xù)大力推廣種棉花之外，還在楚州、海州、漣水軍和高郵軍大力種植?！?p> “怕是為了政績要勞頓民力吧?！蹦莻€讀書人又滿是酸味地說道。
“屁話，前幾日宣撫使司衙門告示都說了，官府要匯整各州縣流民，組成屯田營，專門種植棉花，種植出來的棉花按市價直接包售給永利商會?，F(xiàn)在永利商會拿著衙門給他們的文書契約，要人提前運糧食來預訂棉花?！?p> “有人會如此傻？提前這么幾個月運糧食來，預訂那個看不到模樣的棉花？”說話的又是那個讀書人。
“傻？做生意的那個傻？我跟說，這告示一出，那些商號得瘋掉，拼了老命也要運糧食過來。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這棉布賣的多火你們不是不知道，可這棉布只有日南邑有出產(chǎn)的。日南邑朝南商會都發(fā)話了，現(xiàn)在棉花緊缺，誰能運來棉花，優(yōu)先供給棉布。這些商人不傻，運了糧食到淮東，下半年自然能得到棉花，再運去交付給朝南商會，就能獲得大批的棉布，那可是發(fā)大財了?！?p> “我的個道君天尊，要是能獲得大批棉布，只怕要賺發(fā)一年了。現(xiàn)在一匹棉布能賣到一貫六百文，我有個親戚在楚州興平號當伙計，說去年他們一年就賣了棉布三千匹，東家賺了這個數(shù)。”
“五十貫?！?p> “切，五百貫！”
眾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現(xiàn)在年景不好，糧價暴漲，但每石糧食也不過五貫。五百貫足足能買一百石糧食，田地反倒貶值了，能買七八十畝好地，這個數(shù)字，在場的人都只能是想一想。而且興平號在楚州只能算一般的商號，其它大商號能掙多少錢就可想而知了。難怪剛才說這些商賈知道消息會瘋掉，要是換成自己也要瘋掉。
“要是我去荊湖或者京畿運糧食過來，豈不是要賺發(fā)了?！庇袡C靈的人突然想到一個“絕妙之計”。
“那荊湖和京畿的糧價不是要暴漲？”
“趨利而行，商賈行為，我看這知州只顧眼前，此后荊湖京畿糧價暴漲，豈不是又害了這兩路百姓？”讀書人終于又抓到把柄了。
“呵呵，告示你都沒看完，就在這里聽人你曰我云。告示說了，荊湖糧食只能八百五十斤糧食換一百五十斤棉花，京畿道更慘，只能九百斤糧食換一百斤棉花。只有海外如李越、占城、真臘才能五百斤糧食換五百斤棉花?！?p> “你這讀書人一看就是不識五谷的，做生意的算計最精了。這個替換比例，商人寧可去江陰、明州甚至泉州收購海商運來的海外糧食，也要比從荊湖、京畿遠來的要劃算?！?p> “這糧食又不會說話，誰知道是荊湖京畿的還是海外的？”讀書人有點魔怔了。
“讀書人，你不知道有舶票和稅票這東西嗎？有了舶票就能證明是海外的，而當?shù)毓俑鼍叩亩惼本妥C明你的糧食是從荊湖還是兩浙運來的。沒有這兩項，官府不僅不會收你的糧食，還會因為你偷稅把你糧食沒收了?！?p> “哈哈，都是讀書人，你這書都讀到哪里去了，連給探花郎提鞋都不夠啊?！?p> 看到一向心高氣傲的讀書人吃癟，其他人都歡快地笑了起來。讀書人臉色一陣紅一陣青，最后拂袖而去，卻不知道有人暗中跟在后面，直到他回到家中。
“主公，永利商會已經(jīng)搭建了四條運輸線，中線是從宿州沿河到高郵軍，收集宿、泗、楚三州的流民，安置至高郵軍以及、寶應、興化、鹽城幾縣；南線，滁從沿江至通州，手機滁、真、揚三州流民，安置至通、泰兩州；北線徐州沿泗水至漣水軍，收集徐州、淮陽軍流民，安置至漣水軍、海州等州縣?！狈A報情況的是馮易仲，他原本是永利商會兩淮區(qū)主管，現(xiàn)在是宣撫使司屯田局令史會辦。劉伯陽入駐楚州，他連同其它地方抽調(diào)來的一百多公民和平民，搖身一變成了淮東宣撫使司衙門的令史、書辦。都是些九品或沒品的不入流官吏，劉伯陽隨便任命。
“運力都跟得上嗎？”
“回主公，這些年永利商會在兩淮有一半精力放在了疏通水路，現(xiàn)在商會有內(nèi)河船只六百艘，北通濟南，西至洛陽陜州，南及潤州江陰，東出漣水，全力以赴，每日可轉(zhuǎn)運流民數(shù)萬。”
“那就好。流民屯田規(guī)劃做好了嗎？”
“主公，都做好了，正在執(zhí)行中。流民按各州分戶打亂編制，十戶為一甲，十甲為一保，十保為一屯，十屯為一營。各屯田營地都已經(jīng)規(guī)劃好，分在六州兩軍十五縣?！?p> 又討論了半個時辰，劉伯陽對現(xiàn)在的流民安置心里有了底，還是要有團隊，自己前幾年一直把很大的心思花在建設(shè)團隊上，現(xiàn)在終于看到成效了。
“拜見主公?！彼毋」Ь吹匦卸Y道。
從東興島回去后，他提交了一份經(jīng)過仔細打磨的報告，這份報告讓皇城司、童貫等人確定了劉伯陽跟日南邑關(guān)系密切，也證實了一些傳言：劉伯陽精通海外異語，又天資聰慧，幫助日南邑解決了一些海外貨品的生產(chǎn)問題，于是結(jié)成了“牢固的伙伴關(guān)系”。這些對于官家來說，早在意料之中。這年頭做海商的，誰還沒點“海外關(guān)系”？
而對于童貫而言，這份報告就如同雞肋。這事捅出去，可能會讓御史們某段時間有事做了，逮著駙馬開噴?？墒峭炛?，這些破事對于官家和權(quán)貴們而言，都是公開的秘密，只要官家默許，把御史們口水噴干了都沒用。自己一旦把這事捅出去了，消息靈通的劉伯陽肯定會收到風，立馬翻臉，切斷所有跟自己有關(guān)聯(lián)的商貿(mào)往來，叫自己得不償失；其次就是得了劉伯陽好處的人會怪自己無事生非，這些人閉著眼睛都能數(shù)得出，圣人，國丈，太子，幾位長大的帝姬，還有幾位閑王，梁師成，高俅，董方、譚開，甚至官家似乎私下也在里面摻了一股。想到這些人名，童貫就直冒冷汗，連忙把那份報告燒了。
原本童貫還想滅了宋恪的口，誰知道這鬼機靈點出了自己還有皇城司的身份，頓時叫童貫就像吃了一盆蒼蠅一樣難受，只好把此前許下的賞錢給了宋恪。
宋恪憑借這份功勞升到了橫班副使-從七品的翊衛(wèi)郎，充任開封府軍巡使。他把得來的錢分給了跟他同去東南卻喪命的弟兄家眷，然后娶了殿前司禁軍西司班頭章三爺?shù)男∧镒?，一年后生個大胖小子，把他和他老娘樂得鼻涕泡都冒出來。
后來據(jù)說宋恪走通了高太尉的路子，補進殿前司法司勾當公事，到了宣和元年十二月，轉(zhuǎn)功遷升正七品武翼大夫，正式步入中級軍官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