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迤邐北行賑饑民（三）
這幾年高麗商人推銷的南邊海外的玻璃器皿等商品很受歡迎，尤其是燒刀子等烈酒。這種酒與宋國軟綿綿的酒截然不同，入口如火燒刀割，喝完后熱血沸騰，簡直是要了契丹人的親命了。上到天子，下到牧民，無不以豪飲為歡。買，必須要買，金銀不好使，那就用糧食買。到了后期，遼國官吏貴族為了換取烈酒等奢侈品，倒賣糧食已經(jīng)到了瘋狂的地步。常平倉的糧食，賣！賑災(zāi)糧，賣！軍糧，也賣！反正這幾年遼國年年打仗，糧草調(diào)撥來調(diào)撥去，就是一筆糊涂帳。于是遼國官吏上下齊手，共同貪污，一起買酒喝。到后來，軍糧能有十分之一撥發(fā)到前線，算他們良心發(fā)現(xiàn)了。就是因為這幾年遼國軍民瘋狂地賣糧換酒，所以從去年開始，遼國不僅陷入了軍事危機，更陷入了嚴(yán)重的糧食危機。
至于高麗國改奉大宋為宗主國，跟遼國關(guān)系不和睦了，那是小事。高麗國奉遼國為宗主國上百年，互相之間的牽扯得很深，隨便找都能找到關(guān)系，何況是發(fā)財?shù)暮献鳈C會呢。
“李相，看破不說破。”隱在暗處的那人輕聲說道。
“要不是我猜到了這點，如何肯把我家的四哥兒送到南邊為質(zhì)。”李處溫森然道。
“李相左右逢源，又有數(shù)萬雄兵輔擁，只要好生經(jīng)營，燕王的位子也能坐一坐。”
“哼哼，你家主人深謀遠(yuǎn)慮，心狠手辣，燕王之位，應(yīng)該是誘餌吧，恐怕已經(jīng)不止許了我這一處吧?！?p> “李相，燕王之位，有德者居之?！彪[影中的那人似乎一點都不怕李處溫。
“有德？居然到敵國賑濟災(zāi)民來了，你家主人才是有德之人?！?p> 消息傳到金國已經(jīng)占領(lǐng)的故遼上京臨潢府（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赤峰市巴林左旗林東鎮(zhèn)南郊），金國朝中一片嘩然。
完顏宗翰猛地扔下手里的酒杯道：“宋人欺人太甚，與我大金相約攻遼，轉(zhuǎn)背卻救濟遼人，輸送糧食，真是奸詐的狗漢賊！”
完顏杲皺眉道：“不能這么說。宋人已經(jīng)派使者向我們解釋了，說此舉是為了收攏燕京軍民之心?！?p> 完顏昱接著說道：“南人奸詐，說一套做一套，我看他們有倒販糧草，充實遼人實力的嫌疑?！?p> 你說你的理，我說我的理，不一會整個大帳開始吵了起來，而且是一邊喝酒一邊吵，聲音越吵越大。
這時金主阿骨打開口了：“好了，都不要說了。我這里有一份宋人主帥寫給我的信。”
“他說的很有意思，吃飽的遼人打不過女真人，吃得半飽的遼人更打不過女真人，唯獨快要餓死的遼人是最可怕的。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讓遼人吃得半飽，不至于到了快要餓死的地步。你們說下，草原上，是吃飽的狼可怕，還是餓狼可怕？”
“當(dāng)然是餓狼！”眾人齊聲答道。
“這個宋人的主帥很聰明，他已經(jīng)開始動手了，我們也要整頓兵馬，準(zhǔn)備南下?！蓖蝗豢吹奖娙饲懊孀雷由系木票仆?，阿骨打不由眉頭一皺，大聲呵斥道：“你們以后都要少喝酒了。自從有了這些烈酒，你們那天不是一頓豪飲。你，那天喝醉酒，連點卯都誤了，被打了二十棍后還繼續(xù)喝！你，晚上喝，早上喝，中午還要喝，那天喝多了還要上馬去打獵，結(jié)果摔下來，差點摔死！還有你，那晚喝醉酒了，不僅殺死了兩名女奴，還把你最忠心的護衛(wèi)也殺死了，你個混蛋！”
阿骨打越說聲音越大，臉色怒色越濃，指著大家的手都在顫抖。
“陛下息怒！”皇太弟完顏晟連忙出來勸解，轉(zhuǎn)向眾人道：“諸位，不是不讓大家喝，而是這喝酒太誤事，再一個，這酒耗費太貴。一斗酒要用二十石糧食才換取得到，可一斗酒你們兩三天就喝完了。長此以往，軍糧將不足用，屆時如何出征打仗？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大家喝酒要有節(jié)制，不能誤了正事，更不能影響出征打仗?！?p> 下面有人悄聲道：“沒糧了往南去搶，遼人沒有就去搶宋人的?！?p> “誰！”阿骨打拿起桌子的酒杯，往地上一摔，怒吼道，這幫王八蛋越來越不像話了，老子是被你們推舉當(dāng)了皇帝，可皇帝的威嚴(yán)呢？你們尊重過嗎？
看到皇上暴怒，眾人都低下頭，不敢多言語。阿骨打掃了一眼眾人，覺得胸口一陣氣悶，腦子嗡嗡亂叫，眼睛猛地黑了一下。他強撐著，狠狠地看著眾人，一字一頓道：“以后每人飲酒只能喝一升，要是敢多喝半口，軍法從事。宗翰，你為監(jiān)軍，監(jiān)督眾人！”
“喏！”眾人應(yīng)道，完顏宗翰在其中苦著臉。要我當(dāng)監(jiān)軍，不是讓我得罪人？再說了，我如何監(jiān)督？派人跟著這些宗親大將們的屁股后面，看每天喝了多少酒？真要這么做，隔天就會給人趁夜割了頭。這幫家伙真干得出來。先別說監(jiān)督別人，每天只喝一升酒，我自己也做不到啊，
等到眾人離開大帳，阿骨打坐了下來，慢慢喘順了氣，順手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剛喝了一口，突然問旁邊的侍衛(wèi)道：“我今日喝了多少？”
“回大汗皇帝，你今天只喝了半升?！?p> “半升，嗯，”阿骨打?qū)⒈械木埔伙嫸M，“給我滿上。要是我飲滿一升，一定要提醒我?！?p> “遵旨。”
“陛下，務(wù)必要保重身體啊?！蔽ㄒ涣粝碌耐觐侁砷_口道。
阿骨打放下酒杯，看了一眼自己這位胞弟，皇太弟，搖搖頭道：“大家在的時候我不好說什么，現(xiàn)在只有你，我跟你說說?！?p> “陛下請說，臣弟聽著。”
“宋人主帥，那個叫劉伯陽的，你了解過他嗎？”
“回陛下，臣弟只聽說過他的名字，但是沒有詳細(xì)了解過他?！?p> “這人不一般?！卑⒐谴驍嗳坏卣f道，“此人在給我的書信里，用詞極其謙卑，完全不同以往我們接觸的宋人?！?p> “陛下，聽你的意思是，這個劉伯陽完全不同以往的宋人，好面子圖虛名。”
“沒錯，這個劉伯陽是個不圖虛名，只重實利的人。所以我覺得他如此大張旗鼓地賑濟災(zāi)民，有大陰謀在里面。”
“陛下，臣弟不知你說的大陰謀指的是什么？”
“老四，遼國跟我們僵持了數(shù)年，為何這一兩年就突然崩了呢？”
“陛下，依臣來看，遼國此前數(shù)年間屢戰(zhàn)屢敗，軍隊主力或敗或降，國力被耗費一空，軍民士氣大跌，人心思變。”
“老四，你說的沒錯。那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從去年開始，遼國各地已經(jīng)缺糧了，連軍糧都供給不上了。”
“陛下這么一說，臣弟倒是想起今年我們攻打遼國臨潢府城時，有遼兵紛紛逃出，說是后方軍糧供給不上，他們已經(jīng)挨餓多日，所以干脆投降。”
“沒錯。遼國缺糧，我大金又何曾不缺糧？而今遼東等地初定，百姓都還沒有安下心來耕種，卻開始出現(xiàn)缺糧了，老四，你知道為什么嗎？”
“陛下，有人把糧食賣掉換酒喝?！?p> “去年我為此事殺了幾個人，那曾想，此風(fēng)越演越烈，到今年，幾乎所有宗親大將都被牽涉其中，讓我投鼠忌器啊?！卑⒐谴驀@息道。他雖然是金國皇帝，但本質(zhì)還是屬于女真人部落聯(lián)盟大首領(lǐng)，只是完顏部實力最強，他又威望極高，大家非常服氣而已。但這些并不意味著他可以黑著臉隨便收拾某個大部落的首領(lǐng)。
數(shù)十個部落首領(lǐng)，包括完顏家族分支，都各自有部眾和兵馬，只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聚在阿骨打旗下，奉他為主。但是今天收拾了他，明天會不會收拾我？這幾十個部落首領(lǐng)都會認(rèn)真去想的。
“陛下，遼國和我大金缺糧，賣糧換酒是原因之一，更大的原因應(yīng)該還是征戰(zhàn)連連。兵馬一動，耗費巨大，而百姓們又不能安心種糧，加上這幾年有天災(zāi)，收成又不好。只要我們盡快打敗遼國，再一一安撫各地，恢復(fù)生產(chǎn)，用不了多久，就不會缺糧?！?p> “老四，你想得太簡單了?，F(xiàn)在，因為遼國和我大金缺糧，糧食在宋人主帥劉伯陽手里，就成了一把鋒利的刀?！?p> “陛下，臣弟覺得，糧食再重要，也擋不住我女真鐵騎?！蓖觐侁勺孕艥M滿地說道，從金軍舉兵以來，未逢敗績。
阿骨打能夠感受到弟弟身上迸發(fā)出的那股子信心，他身上又何曾沒有這份可以征服一切的信心？但是今天不同，他讀了那份信，想到了遼國和金國的現(xiàn)狀，有一股陰影縈繞在他的心頭，但是一直想不出到底問題出在哪里。正如完顏晟所言，糧食是很重要，但是難以抵擋女真的鐵騎，只要鐵騎一到，就能征服所有的敵人，繳獲無數(shù)的戰(zhàn)利品，包括糧食。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吧。但阿骨打心里還是有了定計，明年開春，一定要整頓兵馬，盡早南下，擊敗遼國，迫使遼主投降，免得夜長夢多。
”老四，你說的沒錯，一句話解開我心中迷惑啊。來，陪我喝上一杯，相信你今天應(yīng)該沒有喝滿一升吧?！?p> “回陛下，臣弟今天只喝了四五杯?！?p> “嗯，那就是沒到界線，就陪我一起喝滿一升?！?p> “臣弟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