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在屋外聽得一頭暴汗,他原本以為此地是秦王敬的一處暗巢,沒想到對方是來會老情人。
屋內(nèi)沉默了片刻后又有聲音傳出。
“婠婠,二十年前你負(fù)氣而去,可知道我心里有多痛?!鼻赝蹙吹溃骸澳嵌螘r間我整日買醉無心習(xí)武,功夫一落千丈,開始時師父和師兄弟們還好言規(guī)勸,久而久之見我醒悟無望也就不來管了,我本想渾渾噩噩了此殘生,直到有一日無意間發(fā)現(xiàn)同門看我的那種眼神——雖然隱藏的很好,但是我能感覺到那種鄙夷與嘲笑......我索性把心一橫,還了俗?!?p> “后來呢?”婠婠問道,語氣已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溫柔許多。
“后來......后來有人找到了我,說愿意幫助我成就一番事業(yè),條件是將來在必要的時間里要為他們出力......我雖愚笨,卻也知道天下沒有免費(fèi)的午餐,但當(dāng)時我已走投無路,在這世上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再見你一面,而若能功成名就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于是便答應(yīng)了他們。”
回首往事,秦王敬不禁仰面長嘆。
“那些人到底是誰?”婠婠問道。
秦王敬面露難色,道:“婠婠,非是我不說,只怕一旦說出來,你我都有殺身之禍?!?p> “好吧,阿敬,我相信你?!眾兆∏赝蹙吹氖?,道:“那這二十年里,那些人有沒有為難你?”
“這便是我今日急著來找你的原因?!鼻赝蹙吹穆曇艉鋈粔旱?,細(xì)若蚊聲,陸漸無奈只得將耳朵貼到墻壁上方能聽清一二。
“半年之前那些人找到我,給了我一本名冊,讓我盡快找到名冊上的這些人?!?p> “找人?”婠婠疑惑道:“這么簡單的事情也需要你去做?”
秦王敬搖頭道:“這本名冊不是一般的名冊,上面沒有人名也沒有生平介紹,有的只是生辰八字?!?p> “按生辰八字找人?”
“沒錯,而且對方指定了一定必須是童男童女?!鼻赝蹙袋c(diǎn)頭道。
“找到了以后呢?”
“找到了以后我只需要把目標(biāo)的信息提供給對方即可,之后就不需要我做任何事了?!?p> “哦?如此看來這并非難事啊,與你今夜來找我有何關(guān)聯(lián)?”婠婠疑惑道。
“你且聽我把話說完?!鼻赝蹙瓷裆氐溃骸笆虑橐婚_始時我也這般認(rèn)為,于是我便花了些銀子買通了各地分舵所在地的官員,獲得了戶籍名冊,可惜買賣戶籍信息是重罪,二十余地僅有七八處肯接我的銀子,而這七八處拿到的名冊驗(yàn)證下來也讓我大失所望?!?p> 秦王敬接著道:“許是因?yàn)樘煜鲁醵ǎ缃裼质桥腰h橫行,各地流民數(shù)目眾多,戶籍上的信息查驗(yàn)下來十錯五六,事情進(jìn)展的十分緩慢?!?p> “但是那邊一刻不停的催促我,給了我很大壓力,于是我便想出了另一個辦法?!鼻赝蹙磽u頭苦笑道:“替人算命?!?p> “算命?”婠婠訝異。
秦王敬自嘲一聲,道:“沒錯,準(zhǔn)確的說是算姻緣。我令各處分舵加派人手偽裝成算姻緣的江湖術(shù)士上街?jǐn)[攤,既然找不到那就等人撞上來。因?yàn)樗阋鼍壍氖司攀峭型?,而且會主動提供姻緣雙方的生辰八字,你問什么他答什么,絕不會有虛假?!?p> 陸漸一愣,這辦法看似荒唐實(shí)際上卻是聰明絕頂。
“我又想辦法造了些勢,把安排在幾個大鎮(zhèn)的江湖術(shù)士吹上了天,過了不久所有的術(shù)士加起來每天便能獲得近千人的生辰八字。”
“就這樣,半年內(nèi)我便陸續(xù)找到了符合名冊條件的童男童女三十余人,將全部信息都提供給了對方。”秦王敬話鋒一轉(zhuǎn)道:“但是沒想到事情就是在那時有了變化?!?p> ***
“某日忽然有一處分舵的親信傳信來,說是有官府找上門,原來是因?yàn)閷俚剡@段時間內(nèi)連續(xù)發(fā)生了三起失蹤案,而因?yàn)橄惹拔覀兯较沦I過戶籍信息便懷疑到了我們頭上來?!鼻赝蹙唇忉尩溃骸昂迷谀堑卮淌肥樟算y子不敢聲張出去,我便又花了銀子讓他把這些案子壓了下去?!?p> “難道這些失蹤的人都是——”婠婠掩口驚訝道。
秦王敬點(diǎn)頭道:“沒錯,事后經(jīng)過比對,失蹤的三人均在我提供的三十余人之中?!?p> “那些人去了哪里?!”婠婠壓低了聲音追問道。
秦王敬搖頭道:“不知。我料想其他地方很快也會出現(xiàn)類似的情況,便提前用銀子都打點(diǎn)了一遍?!?p> “按你的說法推斷,那些人要你去幫他們找人,而他們就靠著你提供的信息去抓人?”婠婠皺眉道。
“八成如此?!鼻赝蹙吹溃骸霸揪退氵@樣事情也牽扯不到我的身上,但是半月之前發(fā)生了一件事情讓我覺得很不安......”
“什么事?”婠婠道。
秦王敬看了看桌上油燈,憂心忡忡道:“本地刺史被人挾持了?!?p> 屋外陸漸聽到此地不解皺了下眉,秦王敬似乎即將說到關(guān)鍵之處。
“挾持?誰這么大的膽子敢挾持朝廷命官?”婠婠不解。
“就是不知道是誰才可怕,那刺史雖然說是江湖悍匪為財(cái)而來,但當(dāng)我?guī)е囟Y去看望他時卻閉門不見,而就在七天之前他已經(jīng)調(diào)離此地?!鼻赝蹙吹溃骸白叩哪翘煳壹傺b去送他,開始還是不見我,我便在門外等了三個時辰,最后他開門對我說了一句話?!?p> 秦王敬不自覺的握了握拳頭,一字一聲的緩緩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p> “他這是在警告你?”婠婠皺眉問道。
秦王敬點(diǎn)頭,道:“太祖圣王當(dāng)年定下的規(guī)矩,江湖人不得插手廟堂事,否則便會招來滅頂之災(zāi)。膽敢挾持一州刺史,這已經(jīng)不是普通門派所為。我回去以后徹夜未眠,想來想去解鈴還須系鈴人,問題肯定還是出在了這三十多個人的身份上面。于是我便拿出名冊一一核查,最后終于讓我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個人的身份很可疑?!?p> “為什么可疑?”
“說來你可能不信,只是因?yàn)樽舟E。”
“字跡?單憑字跡你就能看出可疑?”
“你不知道,尋常市井百姓大多目不識丁,報出的生辰八字都是由術(shù)士寫下再行拆解,但這個人非但自己是親筆寫,而且我從字里行間看出了一絲武意。”
“?。【故沁@樣......能將武意融入到書法之中已經(jīng)不是普通的習(xí)武之人?!眾行┎豢伤甲h:“你的意思是此人的失蹤與刺史被挾持有關(guān)?”
“我推測此人的師門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他們既然已經(jīng)找到刺史那么也會很快找到我,這幾天我老是覺得有人在跟蹤我,連日來不敢輕舉妄動,敵暗我明,十分被動?!鼻赝蹙凑f完長嘆一聲。
“你要我?guī)湍闶裁??”婠婠聽罷看著他道。
“我這里有此人當(dāng)日寫下的生辰八字一對?!鼻赝蹙磸膽阎刑统鲆粡堻S紙遞到婠婠面前,道:“我想借助你慕容家的占星之術(shù)幫我找出此人的真實(shí)身份,好讓我有所準(zhǔn)備......”
“哼!”不等秦王敬把話說完,婠婠拍桌而起,冷聲道:“當(dāng)年為了你我已與家族決裂,如今你倒是又來求我用家族秘術(shù)救你!”
秦王敬低頭道:“婠婠,我實(shí)在是走投無路了,若是真的只是東窗事發(fā)也罷了,江湖恩怨最多是一命抵一命,但你不知道若是讓我背后的那些人知道是我辦事不利泄得密,恐怕......恐怕我一家十三口都將尸骨無存??!”
婠婠一怔,顫聲道:“到底那些人是誰?讓你這么害怕。”
“我......我真的不能說......”
婠婠忽然自嘲一聲,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舍不得你的家人?!?p> 秦王敬目有淚光,道:“他們是無辜的?!?p> “那我問你?!眾D(zhuǎn)頭朝向他,道:“如果有朝一日要在我和他們之間做出選擇,你會怎么選?”
***
屋內(nèi)半晌無語,
這是一道送命題,秦王敬怎么答都是同樣的結(jié)果,
所以陸漸決定幫他解決一下困難。
“沒想到威遠(yuǎn)鏢局的總鏢頭曾是出家人......”
“啪”地一聲,陸漸一把推開房門,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在二人眼前,他扶刀不動,掃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秦王敬,又把目光轉(zhuǎn)到慕容婠婠身上,接著道:“更沒想到除了慕容霜之外世上還有人會用占星之術(shù)?!?p> 他自顧自的坐到桌邊,旁若無人的給自己倒了杯茶,吹涼飲了一口感嘆道:“和尚和魔女還會有一條感情線,戲都不敢這么演......我怎么說來著,愛情果然可以沖昏頭腦?!?p> “你是誰!”婠婠嬌咤一聲,雙眼死死盯住陸漸。
不得不說,眼前的女子的的確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即使青春漸逝依然風(fēng)采逼人,難怪當(dāng)年會讓一個和尚動了凡心。
“我是誰?”陸漸笑著看了她一眼,又轉(zhuǎn)過頭看向秦王敬:“你說我是誰?”
“你不是‘他們’,他們的人每次出現(xiàn)都會蒙面......你是挾持刺史的人!”秦王敬瞪大了眼睛。
看來對方把自己的身份和秦邰重疊了,不過沒關(guān)系,差別不大,陸漸也懶得解釋。
秦王敬以為陸漸不說話代表了默認(rèn),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剛才我們的對話你都聽到了?”
“盡入我耳?!?p> “阿敬!”一旁的慕容婠婠狠狠道:“別管那么多!先把他捆起來!”
魔教女子行事果然雷厲風(fēng)行,至少不像秦王敬這般婆婆媽媽。
陸漸莞爾道:“我不覺得你們二人聯(lián)手就能制得住我,不信的話可以試試看?!?p> 秦王敬伸手?jǐn)r住婠婠,他似乎有自己的算盤。
上下打量了陸漸兩眼,秦王敬沉聲道:“公子在外面這么久,沒有選擇暗箭傷人,我愿意相信公子此行并無惡意?!?p> 秦王敬的這番言語和膽識倒是讓陸漸刮目相看。
他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能夠一路尾隨自己到此地,又在門外隱藏這么久而不被發(fā)現(xiàn),秦王敬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武功比自己只高不低。
有時候雷厲風(fēng)行會變成莽撞沖動,婆婆媽媽也可以是運(yùn)籌帷幄。
“公子是為了那人的下落而來。”
“正是。”
“我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鼻赝蹙纯嘈Φ?。
“我信你?!标憹u淡淡道。
秦王敬一愣,沒想到對方居然毫不懷疑。
“但是你可以幫我找到她。”陸漸道。
“找?怎么找?”
陸漸指了指一旁的婠婠,道:“靠她。”
婠婠立馬明白過來,橫眉道:“你要我用占星術(shù)?”
“正是?!标憹u道:“你們既然想靠這一張黃紙上的生辰八字找出我的師門,想必找到我?guī)熋玫南侣湟膊皇菦]有可能?!?p> 婠婠聽罷正在猶豫之際,秦王敬卻突然大聲阻止道:“不行!”
劇烈的反應(yīng)讓其余二人皆是一驚。
“若讓那些人知道是婠婠幫的忙,她便會有性命之憂!此事萬萬不可!”秦王敬急道。
陸漸盯著秦王敬幽幽道:“你到底是在關(guān)心她呢,還是害怕牽扯到自己?”
秦王敬冷笑道:“你不必離間我倆,婠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會茍活于世?!?p> 秦王敬說罷轉(zhuǎn)頭看向婠婠,卻發(fā)現(xiàn)對方也溫柔的看著自己。
陸漸一陣無語,心中將這對狗男女罵了不下百遍。
“何況你若是知道了那些人的身份,怕也是要三思而后行?!鼻赝蹙蠢淅涞溃骸拔椰F(xiàn)在是好心提醒你,就此住手吧,別引火燒身?!?p> “也行。”陸漸瞥了一眼二人,淡淡道:“既然找不到師妹下落,將你倆殺了再帶上你那一家十三口陪葬,回去對師門也算有個交代?!?p> “你!”秦王敬一時氣結(jié):“身為江湖人竟然對普通人下手!”
“哈哈哈哈!”陸漸大笑道:“天下誰都可以說這話,唯獨(dú)你不行,難道你忘了那三十多個童男童女此刻死生未卜是因誰而起?”
這時身邊一聲嘆息響起,是婠婠道:“阿敬,算了,是福不是禍?zhǔn)堑湺悴贿^,還是讓我來吧?!?p> “慢著!”秦王敬忽然雙目通紅,對著陸漸咬牙道:“既然如此,我便告訴你那些人的真正身份,你知道以后若還想找上門,那便由得你去!若是不敢,就別再連累我們!”
陸漸略一思忖,道:“可。”
秦王敬看了一眼婠婠,走到桌旁圓凳前頹然坐下。
“你知道我以前是佛門中人,而婠婠出生魔教?!鼻赝蹙吹溃骸翱墒郎戏痖T千萬,你知道我來自哪里么?”
不待陸漸說話,秦王敬幽幽道:“我來自梵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