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陸漸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五師兄！五師兄！”門外有人急切呼喊：“快起來！客人們都已經(jīng)到了，二師兄讓你趕緊去大殿集合！”
陸漸猛的睜開眼睛，卻是覺得頭痛欲裂，眼珠緩緩轉(zhuǎn)動，發(fā)現(xiàn)此處并非自己臥房。
他忙起身穿衣，對外嚷道：“進(jìn)來說！”
門被推開，跌跌撞撞進(jìn)來一個男弟子，到陸漸跟前喘道：“五師兄，大家都在無極宮大殿了，就等你了?！?p> 陸漸看了看四周，皺了皺眉頭，道：“這是哪里？”
男弟子一愣，道：“此地屬百草庭，我是百草庭弟子常風(fēng)?！?p> “百草庭？”陸漸道：“我怎么在這里？”
常風(fēng)道：“昨夜大師兄帶你來的，當(dāng)時你已經(jīng)喝醉了，不省人事，大師兄讓我照看好你?！?p> “他人呢？”
“大師兄囑咐完就走了?！背ｏL(fēng)答：“五師兄你還是快跟我走吧，有什么事情路上再說?！?p> “好！”陸漸邊穿鞋襪邊點(diǎn)頭，又嘀咕道：“也不把我送回洪正宮，怎么把我?guī)У搅诉@里?！?p> 常風(fēng)愣道：“五師兄不知道嗎？洪正宮已被暫時征用了啊?！?p> 陸漸一滯，抬頭看他道：“什么意思？”
常風(fēng)道：“聽說是二師兄的主意，他說這次師尊他老人家壽辰江湖上會來很多人，若是都安排在十六庭歇息的話未免太過分散而難于管理，所以不如把原本就沒什么人住的洪正宮暫時讓出來，這樣就......”
陸漸打斷道：“所以原本在洪正宮住著的人就被安排到了這里？”
常風(fēng)一驚，磕絆道：“是......是的?！?p> 陸漸略微沉思，然后起身一笑，道：“走吧?！?p> ***
陸漸趕到大殿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常風(fēng)所言并未夸大，原本寬敞無比的無極宮大殿此刻已被各派江湖人士擠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只在大殿中間留著一條過道，兩側(cè)已是座無虛席。
不知是有意安排還是自覺遵循，陸漸大抵看出了從殿首到殿尾，由遠(yuǎn)及近，都是按著門派大小來坐，有些面孔陸漸見過，但大多數(shù)都顯得陌生，各色臉孔各色表情，不提也罷。
再看不老峰這邊，為首中間最醒目的位置坐著的自然是無極老人，披著白麻布袍的白發(fā)老人有些微胖，但是氣色很好，此刻正笑瞇瞇的看著下方眾人。
左右兩側(cè)各有一把交椅，左邊是大至院掌院唐清風(fēng)，一襲錦袍加身，白面如玉目光淡淡。另一邊則坐著一個青衣男子，束發(fā)成髻，發(fā)髻上插著一根黑色木簪，此刻正在閉目養(yǎng)神，仿佛眼前這喧嘩的場面與他無關(guān)。
陸漸雖沒見過此人也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身份。
三代嫡系弟子此刻都站在唐清風(fēng)側(cè)方身后，唯獨(dú)少他一人。
尋了個眾人不留神的空當(dāng)兒，陸漸一個快步補(bǔ)了上去，只有少數(shù)人注意到了他的忽然出現(xiàn)。
大師兄對他咧嘴一笑，二師兄對他微微一笑，三師兄對他哼了一聲，四師姐對他皺了皺眉。
唐昕腳步稍稍一挪，給他空出點(diǎn)地兒，卻沒看他。
***
少頃，聽得殿外三聲鑼鼓，殿內(nèi)群雄剎那安靜下來，目光紛紛朝殿首方向看去，只見唐清風(fēng)起身朝無極老人作了個揖，無極老人微微頷首，唐清風(fēng)便回過頭朝下方眾人抱了抱拳，道：“今日乃家?guī)煱贇q壽辰，承蒙江湖同道抬愛，不遠(yuǎn)萬里來賀，在下代表不老峰在此謝過！”
言罷，唐清風(fēng)超眾人抱拳鞠躬，眾人紛紛回禮。
他接著道：“不老峰封山二十載，雖不在江湖但心系江湖，今日除了是家?guī)煱贇q壽辰外，亦是我派重開山門之日，待今日儀式完畢之后將有我派弟子帶領(lǐng)諸位參觀不老峰，此次參觀行程不老峰十六庭悉數(shù)在內(nèi)，此外，今晚諸位歇息之所乃是我派三院之一的‘洪正院’，亦是開宗以來首次對世人開放?！?p> 重開山門一事不老峰事先早已告知天下，在預(yù)料之中倒也無甚驚訝，眾人倒是對不老峰能開放‘洪正院’一事頗感吃驚，一時間交頭接耳紛紛點(diǎn)頭。
唐清風(fēng)瞥了一眼身邊坐著的青衣男子，回過頭清了清嗓子道：“今日第三件事是我?guī)煹芾盍飨獣r隔二十年重回山門。”
殿內(nèi)忽然變得出奇的安靜，針落可聞，眾人的目光一瞬間都聚焦到了青衣男子身上。
陸漸也循著眾人的目光望了過去，青衣男子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但在這雙眼睛里陸漸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情緒波動。
唐清風(fēng)朝李流溪示意一聲：“師弟?！?p> 李流溪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看了一圈眾人，緩緩道：“今日我來，是為家?guī)熧R壽?！?p> 他就說了一句話，然后停下來看著眾人，眾人也盯著他。
“當(dāng)然也順便看一下不老峰的年輕一代?！?p> 他說完這句話，又停了下來，目光朝仇白一行緩緩掃過，似乎將每一個人都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
眾人跟隨著他的目光亦是將他們看了一遍。
陸漸覺得被這么多人盯著看實在是件很不自在的事情。
同樣他覺得李流溪這種說一句話停一會兒的講話方式很不自在。
李流溪將目光收回，忽然道：“諸位不遠(yuǎn)萬里來此，若是僅僅在不老峰轉(zhuǎn)了一圈就走未免可惜?！?p> “方才我與家?guī)熒套h，欲從三代弟子中選出三人作為代表，諸位中若有人能戰(zhàn)而勝之，那么我李某人將拿出一些東西來作為獎勵，如果是三代弟子勝了，同樣也可以把東西拿走?！?p> 眾人聞言皆大驚，殿內(nèi)剎那間一片嘩然，唐清風(fēng)也是一愣，朝李流溪和無極老人看去，似乎這個決定他事先亦是不知情。
陸漸扭頭看了看兩側(cè)的師兄妹們，除了仇白之外都是不同程度的意外表情。
陸漸明白仇白應(yīng)該也不知情，只是他天生不在乎罷了。
李流溪抬手示意眾人安靜，接著道：“世人皆知李某人在‘符陣’方面有些造詣，所以此次我拿出的頭兩樣?xùn)|西便是兩本書，一本說‘符’一本言‘陣’，乃是我這些年的一些心得體會，誰要是在前兩場比試中勝出便可在其中挑一本帶走。”
眾人聽罷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竟是都不敢出聲。
陸漸對身邊唐昕小聲問道：“師妹，李師叔的‘符陣’之術(shù)很厲害么？”
唐昕一怔，輕聲嘆氣道：“師兄，你別老跟著大師兄瞎鬧，有空也向二師兄了解一下江湖風(fēng)物?！?p> 陸漸咧嘴尷尬一笑，摸了摸鼻子。
“李師叔在江湖上有一名號，叫‘符陣雙絕’。”唐昕道：“二十年多前他隨李世明征戰(zhàn)天下，立下戰(zhàn)功無數(shù)，其中最著名的當(dāng)屬‘錢塘江之戰(zhàn)’和‘江州之戰(zhàn)’。”
***
“‘錢塘江之戰(zhàn)’時李家勢力尚未成氣候，在天下諸侯之中也只屬于中流，當(dāng)時李世明帶兵被困蘇杭一帶，欲脫走唯有集中兵力突襲赭山，誰曾想光帝早已派兵在此埋伏，李世明敗走錢塘江畔，其時恰逢八月十八錢塘江一線潮生，前有巨浪后有追兵，誰都認(rèn)為李世明在劫難逃，誰曾想就在此時李師叔拍馬趕到。”
唐昕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李流溪，接著對陸漸道：“據(jù)說當(dāng)時才二十多歲的李師叔在錢塘大堤上斷馬尾做筆，蘸血為砂，畫出了一道十余丈的巨符，符成之際江水沖天而起，卻是越過李家軍頭頂朝光帝大軍而去，生生沖散了十萬大軍?！?p> “然后就是五年后的‘江州之戰(zhàn)’，彼時舊朝氣數(shù)將盡，天下包括李家在內(nèi)還剩下三路諸侯，這三路諸侯約定誰先斬下光帝頭顱其余兩方便擁其為王。某日李家探子回報在江州發(fā)現(xiàn)光帝蹤跡，李世明便召集兵馬火速趕往江州，果然在江州郊外一處山隘險地遭遇了逃亡中的光帝......但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另外兩路諸侯?！?p> “原來另兩路諸侯早已與光帝訂下契約，欲將李家軍鏟除之后三分天下。李世明醒悟之時為時已晚，天地不靈三軍無策，最后李世明將師叔叫到帳內(nèi)問他可有辦法，師叔說給他五百兵馬和兩個時辰?！?p> 唐昕說到此地又看了一眼李流溪，道：“后面的事情你應(yīng)該也聽說過了，李師叔布下‘雙鯉龍門陣’，白熊山谷里的數(shù)萬人眼睜睜的看著山頂兩側(cè)躍出兩條百丈金鯉，沖入人群之中像是入了江河那般穿梭游曳，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血流成河，金鯉到最后都被染成了紅鯉?！?p> “一符救主，一陣逆世，這兩件事情之后李師叔便得了個‘符陣雙絕’的名號?！?p> 聽唐昕講完故事，陸漸已然明白這兩本書的分量，此時他再瞧臺下眾人，都能感覺到他們眼中的熾熱。
“隨便得到其中一本都足以讓這個門派在江湖上更進(jìn)一步啊?！标憹u心中感嘆道。
“至于這第三場比試的獎勵么，便是我區(qū)區(qū)李某人的一個人情?！?p> 也許是怕眾人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李流溪解釋道：“誰要是抽中第三場比試的資格，同時又贏了，那李某人就欠他一個人情，將來需要還的時候可以來找我?！?p> “嘶——”
李流溪話音剛落，臺下隨即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么整齊的情況陸漸還是第一次見。
三場比試，獎勵是李流溪的兩本書和一個人情？這幾乎是他能給出的所有了吧？
難道還想讓他把國師的位置拿出來？
給你你敢坐嗎？
李流溪不等眾人反應(yīng)，舉手擊掌三聲，身后走出一童子手持托盤走到跟前，李流溪看了一眼盤中之物，道：“此盤中有十張紙條，其中有三張寫著不老峰三代弟子中三人的姓名，諸位之中可有十人前來抽簽，抽中了這三人的話便可開始比試，比試點(diǎn)到即止，莫傷了和氣?！?p> 人群中有人呼喊著問道：“抽簽之人可有要求？”
李流溪看了一眼那人，道：“先到先得?！?p> 人群中又是一片嘩然，一旁的唐清風(fēng)走近李流溪低聲道：“師弟，此事......”
“諸位且容老夫說兩句?！?p> 唐清風(fēng)話到嘴邊，卻有一洪鐘之聲在大殿上方驀然響起，舉座皆驚，眾人抬頭尋聲卻不見人影，片刻之后幡然醒悟，原來聲音來自儀式開始之后尚未曾發(fā)聲的無極老人。
人在此地，聲在彼處，此等功力，退避不及。
看眾人無聲了，無極老人樂呵呵的笑了兩聲，道：“山門關(guān)了二十年，人不見我我不見人，在座諸位于我都是生面孔了，哈哈?！?p> “說句實在話，到了我這把年紀(jì)世間萬般人事皆聞見，值得留戀之事已然無多?！睙o極老人扶了扶長椅的把手，稍稍挪了挪身子，接著道：“我不老峰一脈人人證長生，求不老，但爾需知大道縱有三千，于一人只有一路。而老朽這一路，便是希望看著江湖一代接一代的綿延下去，薪火鼎盛，千秋不滅?！?p> 唐清風(fēng)和縱弟子聽到此地紛紛退后一步就地跪下，李流溪亦是垂首而立。
無極老人道：“所以流溪的這個提議我是贊同的，一來這些弟子久在山中見識難免有限，通過此次比試也讓他們開開眼界，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同時也是給其余十六庭的弟子做個參照，二來就如流溪所說，各位千里迢迢而來如果只是在不老峰上轉(zhuǎn)了一圈就走回去又要說我不老峰故意藏捏不夠坦蕩?！?p> 無極老人說到此處撫須大笑，眾人亦跟著哄笑起來。
“這些個嫡傳弟子雖說武藝尚淺，但也算是不老峰年輕一代中的翹楚，通過比試各位也能大概揣摩出我門內(nèi)虛實?！睙o極老人自顧自頷首道：“老朽在此作保，本次比試公平公正，如果誰有幸拿到我那徒弟的兩本書，那么只要不老峰在世一日便可保證此書永在你門中，若有他人覬覦，皆由我不老峰出面解決?！?p> 無極老人的這番承諾無疑給在場的所有門派吃了一顆定心丸，畢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誰都懂，尤其是一些規(guī)模較小的門派聽到之后更加躍躍欲試。
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這十個名額的歸屬，要知道雖然李流溪說先到先得，但并不代表誰都可以上去，或者說誰都敢上去。萬一隨隨便便上去一個人，隨隨便便的輸了比試，那么可能這個門派今后在江湖上便會背上一個浪費(fèi)機(jī)會或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罪名而淪為笑柄，甚至被某些大門派遷怒。
更何況誰先抽誰后抽某種程度上關(guān)系著你能拿到什么獎勵。
是要書，還是要人情？需要慎之又慎。
很顯然無極老人和李流溪都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diǎn)，所以二人并未催促，唐清風(fēng)在無極老人發(fā)話之后原本要說的話亦咽了回去，他看了看臺下議論紛紛的群雄，知道一時半會兒也爭不出個結(jié)果，便對殿外朗聲道：“來人，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