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麗州城總是彌漫著淡淡的花香,酉時,金烏漸漸西墜,一日將逝,熱鬧的榮業(yè)大街上各個酒樓店面都掛起了高高的燈籠,應(yīng)和著夕陽把街道映得紅通通的,麗州城最繁華的地方就是城北,各類店鋪酒樓林立,無論是商賈游人還是尋常百姓,無論是想來尋花問柳還是聞琴探雅,亦或是喚上三五知己,共求杜康,都能在城北找到最合適的地方。
店小二站在名為斕夢一閣的酒樓門前,清了清嗓子,高聲吆喝道:
“北望故城云卷霞,鐘罄聲遠召還家;路遇踏雪歸來客,斕夢一閣酒似茶。”
幾個孩子圍在店小二的身邊,靜靜地看著他不似攬客地吟詩,店小二也不理會,左起掌右握拳,雙手合一做拱手狀:“斕夢一閣,敬請品鑒!”
“還有位置么?”
“樓上雅間沒了,但是大廳......”店小二原本是習(xí)慣性地迎客回答,但看見長義顯擺似得把腰牌拿在手中,立刻改口道:“二公子,您就算不拿這腰牌,我也不敢怠慢您不是?”
長義仍似顯擺一樣慢動作一般收起腰牌,向店小二說道:“不拿出腰牌來,你還能認得我是誰?”
“二公子如此風(fēng)姿,小的哪兒能不認識呢?”店小二滿面堆笑,也不知是真的笑了還是多年職業(yè)積累出的習(xí)慣,“上次是小的眼拙,您就別放在心上了。”
“誰放在心上了?”長義不喜歡這種僵硬的笑容,但又不能怎么樣,只得改口問道:“我姐和班艷來了么?”
“來了來了,大小姐和班艷小姐在樓上雅閣等著您呢。”
“那我大伯呢?回來了么?”長義順著店小二的手勢一邊往里走一邊問道,但沒等店小二答話,卻突然覺得有異動,本能地抬頭一看,一個黑影竟從樓上窗中穿出,徑直向街尾奔去。
“什么人?”長義大呵一聲,將肩上的行李丟給店小二就快步追了上去,但是街上人多,再加上黑影速度也不慢,幾步之間非但沒有追上,反而距離越來越遠。
眼見黑影就要趁著行人也暮色遁走,街上一持槍少年突然橫身擋在黑影面前甩槍掃地,一下子就把黑影給拌倒了。
“少管閑事!”黑衣人趕忙爬起來想繼續(xù)跑,卻發(fā)現(xiàn)長槍少年仍擋在自己面前,鎖住了前進的路,不得已,蒙著面的黑衣人抽出腰間的兵刃,同少年比劃起來。
銀槍少年毫不懼怕黑衣人的兵刃,擺開架勢挑槍就向前刺去,黑衣人也不示弱,提起兵刃格擋開來,身形輕飄,出招狠辣,但少年的技藝明顯高上一些,黑衣人每每出的殺招都能被他輕易破解,相反,銀槍少年的攻勢卻令黑衣人越來越招架不住,不過幾招,黑衣人便倒在地上,腿上兩處右肩一處,雖不是致命傷,卻也令他再也無法行動,僅能哀嚎。
原本追兇的長義見銀槍少年技藝不錯,便沒有上前插手,只是站在圍觀人群中的最前面,一邊看著兩人的搏斗,一邊注意的周圍的動向,一是看看黑衣人周邊有沒有同伙,二是封住他可能逃跑的路線。少時過后,黑衣人已負傷倒地,長義才走上前去,沖著銀槍少年行禮道:“好功夫!”
“閃開閃開!”沒等少年向長義回話,巡街的差役已經(jīng)撥開人群走了進來,見兩名少年面立而站,地上又躺著一個負傷的人,甚是驚奇。
“藍導(dǎo)王府,竹宮長義!”沒等差役提問,長義就亮出了自己藍導(dǎo)王府的腰牌。
四個差役見是貴人,不敢怠慢,一個拿出鐵鏈,先把倒地的黑衣人綁了起來,兩個走到銀槍少年面前,可能是以為他也是個鬧事者,為首的走到長義面前:“參見二公子,請問這是?”
“這個蒙面人從斕夢一閣破窗而出,被這位少俠給攔獲了。”長義看了眼站在那里的少年,又看了眼黑衣蒙面人?!安贿^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我還真不知道?!?p> “我蒙面黑衣出行,礙你何事?”蒙面人已被差役撤下面紗,沖銀槍少年吼道。
“那你為什么從斕夢一閣的窗戶竄出來?”長義也不忍他,立刻回問。
“因為他知道被我們控制住了,不得不跑。”圍觀的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悠悠道,此人大概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一身墨綠色的斗篷圍在自己身上,看不出穿的什么衣服。
“墨軒?”長義看見來人,十分驚奇?!澳阍趺丛谶@里?”
“嘖,叫我的名字干嘛?”墨軒從腰間拿出自己的腰牌,與長義的鐵牌不同,他的腰牌是玉雕的,看起來甚是名貴?!霸谙滤膶④娔?,幾位兄弟辛苦了?!?p> 四將軍墨軒,無姓,但地位卻不低,波鈺奇國軍職最高的四位將軍的最末尾,就是這位墨軒將軍了。
“四將軍!”四個差役見來著名頭更是響亮,趕忙下跪行禮。
“下次見到我喊軒哥,不許叫我的名字了!”墨軒一邊扶起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差役,一邊扭頭對長義責(zé)備道。
“你怎么來了?”長義絲毫不理會墨軒的責(zé)備,只問自己想問的問題。
“這個人應(yīng)該不是我波鈺奇國臣民,是別國刺探情報的探子”墨軒苦笑了一下,慢慢說道,“我已經(jīng)跟了他三天了,就是想看看他要跟誰接頭,不巧被他發(fā)現(xiàn)了,才從斕夢一閣奪窗而出,想要逃跑。”墨軒又把頭轉(zhuǎn)向站在一旁的銀槍少年,微微笑道:“幸得這位小兄弟相助,幫我攔住了他,還未請教尊名?”
“在下奪晨,無姓之人?!便y槍少年也拱手行禮,方后才回答,英姿卓然,跟那四個卑躬屈膝的差役全然不同。
“奪晨小兄弟,槍法不錯?!蹦庍@次又將自己的笑容投給了長義,“只不過搶了我們藍導(dǎo)二公子的風(fēng)頭?!?p> “我要是知道你在這里,這破事我才不管?!遍L義很不喜歡墨軒這種笑容。
“既然人已經(jīng)拷了,我就跟你們一起去官府吧?!蹦幩坪醯挂埠苁遣辉谝忾L義不悅的心情,帶著五個人就要走。
“唉,他打破酒樓的窗子,還沒賠呢!”連同看熱鬧的這么多人,估計也只有長義趕管這位波鈺奇國的四將軍索要賠償。
“你們斕夢一閣差這點錢么?”墨軒抽出自己的鐵扇,感覺不對,又送了回去,取出自己空空如也的錢袋?!跋胍X,回卡美拉都請你大哥找我要來?!?p> “切!”長義不忿道,卻也不打算去追墨軒,扭頭看見名叫奪晨的少年已準(zhǔn)備離開,趕忙追了上去?!澳憬袏Z晨是吧,謝了!”
“不敢,有藍導(dǎo)家二公子和四將軍在,我是班門弄斧了?!鄙倌甑挂彩侵t遜,抱拳向長義行禮?!半m然沒見二公子出手,藍導(dǎo)家天下第一劍術(shù)之名肯定不是虛的。”
“要不是今天太晚了,我還真想和你比試比試?!?p> “我也想跟二公子比試一下,看看自己的深淺,不過當(dāng)務(wù)之急我應(yīng)該先去找個地方過夜才行?!眾Z晨的眼光里透著期待,要知道,能跟赫赫有名的藍導(dǎo)劍法比試,那可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你沒地方住?你不是麗州城人?”
“我是金澤北部廊鄉(xiāng)人,小地方,二公子可能沒聽過?!闭f起自己出身的那個小城,奪晨覺得自己有些卑微,出身,應(yīng)該是少年最大的遺憾。
“廊鄉(xiāng),那可是北境了,”金澤省隸屬于藍導(dǎo)家,長義十八歲那年又隨大哥去北境視察守軍,雖沒去過,但對這個小城還是知道的?!澳悄銇睇愔莩鞘怯瓮孢€是公干?”
“路過而已?!眾Z晨看了看漸黑的天色,心想再不找家酒店投訴宿,只怕是要露宿街頭了,趕忙跟長義辭行:“天色已晚,二公子,咱們有緣再見?!?p> “再見!”長義本想問他何不來斕夢一閣投宿,但轉(zhuǎn)念一想,斕夢一閣的消費相較于其他酒家還是很高的,怕少年囊中羞澀,又擔(dān)心以他的心性不會接受自己請客的這種好處,便把話吞了回去,但看少年遠去的背影,又覺得有些遺憾,便補了一句:“到帝都別忘了來找我,藍導(dǎo)王府,很好找的!”
“好!一定!”
不一會兒,斕夢一閣二樓一間雅間內(nèi)。
長義剛剛進屋,便開始興奮地向長珊和班艷講起剛剛在街上的遭遇,講到奪晨和黑衣人打斗時,還拿起筷子比劃了起來,班艷還算給面子聽他講,而長珊卻全然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二公子,您的行李?!笔亻T的店小二不合時宜地闖了進來,把剛才長義扔給他的包袱送上,此時的長義正以筷為槍,比劃著剛才奪晨制敵的招數(shù)。
“謝啦!”長義收了行李,見并無異狀,想必這小二也不敢偷他的東西,便示意他趕快出去?!昂俸伲o你們說件正事。”
“什么正事?”班艷眨眨眼睛問道。
“估計是要給咱們看點什么?!遍L珊說道,“進城后他風(fēng)一樣地溜了,肯定是去哪里取了什么寶貝回來,要給咱們顯擺顯擺?!?p> “差不多,不過不是顯擺,是送給你們?!遍L義瞇著眼睛笑笑,從行李里掏出那個精致的木盒子,打開擺在二人面前?!拔好鬈幷频甑氖炙嚕M了好大勁兒才買到,我又送到了西青觀聽經(jīng)沐香足足待了七七四十九天?!?p> “哇,好漂亮!”看到盒子里的三個吊墜,班艷不禁感嘆道。“沒想到二公子還有這份心?。∷驼l的?”
“看你這么喜歡,就送你一個好了。”長義的眼睛轉(zhuǎn)了一圈,又補了一句:“白色的那枚就送你了。”
“謝謝!”班艷甚是喜歡這精巧的飾品,這枚白色的玉墜不大,通體雪白,不摻雜任何雜質(zhì),面體圓潤光滑,似一枚水滴一樣。見長義說送給自己,立刻拿起了那枚吊墜,轉(zhuǎn)身就要找銅鏡看看是不是和自己很合適。
“姐,這枚送你了。”長義又把黑色的那枚吊墜拿了出來,畢恭畢敬地送到了長珊面前?!澳悴皇钦f生辰?jīng)]給你送賀禮么?補的?!?p> “算你有心?!蹦樕蠜]表現(xiàn)出來,但心里對于長義送給她的這份小小而又貴重的禮物,長珊還是很開心的。
“還有一個呢,你給誰的?”見長義又把蓋子蓋上了,班艷不解地問。
“秘密!”長義的眼睛一瞇,又是狡黠的笑容。
“有什么秘密?。俊毖砰g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只見一位慈眉善目,頭發(fā)花白的老者走了進來。
“大伯!”“天屹伯伯!”三人見是天屹來了,趕忙起身施禮。
“坐坐坐,回家了,哪兒有這么多禮數(shù)。”天屹笑著招呼這三個孩子坐下,并無子嗣的他最喜歡的就是這些侄子侄女。
“是!”包括班艷在內(nèi)的三人也知道天屹并不在意他們的禮數(shù),隨即坐了下來。
說起對于長輩的印象,三歲喪母的長義對母親基本沒有什么概念,父王天岐則一直是一個父親該有的威嚴(yán)與嚴(yán)厲,姑姑天詩和姑父子翔在自己兩歲時便出府云游江湖,再也沒有回來過,而大伯天屹,則是他最喜歡的了。十歲剛?cè)肭鍡魃角f的時候,老莊主歐樹延曾經(jīng)問過長義,未來他最想做什么樣的人,長義想也沒想就回答:像大伯一樣。
竹宮天屹,現(xiàn)任藍導(dǎo)王竹宮天岐的大哥,竹宮久零的長子,原本被視為最適合繼承藍導(dǎo)王位的孩子,但是天屹似乎繼承了先祖水煙的那份對愛情的真摯與忠誠,二十四歲那年,因為深愛之人枉死,走不出喪愛之痛的天屹向告訴父親他立誓此生不會成家,注定無后的天屹自然失去了繼承王位的資格,等到二弟天岐十八年前繼承了王位,天屹便和自己的妹妹天詩離開了藍導(dǎo)王府,天詩同自己的愛人一起游歷江湖,再也不問國事;天屹則來到麗州城,名義上是看守宗祠,實際上是云游四方,再后來接手了斕夢一閣這個舉國文明的酒樓,過著自己率性瀟灑的人生。
或許是因為并無子嗣的緣故,天屹特別喜歡包括班艷在內(nèi)的這幾個侄子侄女,十幾歲的小姐公子還在清楓山莊習(xí)武練劍的時候,每每云游歸來,天屹都會把他們接回斕夢一閣住幾天。天屹不似天岐那般威嚴(yán),也從來沒嚴(yán)厲對待過這幾個孩子,所以斕夢一閣之于長義他們來說,如同家一般,甚至可能比家還要溫馨。
這一夜很快樂,也很短暫,天屹看著這三個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孩子,除了感嘆時光如逝、歲月如梭,也不時會念叨一下,這些孩子的命運,究竟會怎么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