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信長趕到的時候,那里已經擠滿了人。
他的身前是腳步匆匆的織田信秀,報喜的侍女、上了年紀的平手,還有一臉懵逼的池田恒興,都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只有信長努力地加快著腳步,才沒被心急的父親落下,亦步亦趨地跟在對方身后。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沒做過父親,體會不到織田信秀此刻心中的那種喜悅和焦急之情。
之所以緊緊跟隨,是因為他天生好勝的性格,不喜歡落于人后,同時也是由于強烈的好奇心,他想知道有弟弟妹妹是什么樣的感覺。
前世的他,是一個孤兒,不曾有過家庭的溫暖,卻也少了親情的拖累,當然這也是他大學畢業(yè)后能全身心投入創(chuàng)業(yè)的原因之一。
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樣的感受?
信長想知道。
這是古渡城內宅最大的一個院落,侍女們呼喊著傳遞熱水、火盆和干凈的白布,院落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旁邊一個敞開的房間里,坐滿了織田家的親族,人頭攢動,都在不停地向最里面的房間觀望。
“都靜下來!”織田信秀低低地吼了一聲,問道:“怎么回事?”
院落里驟然靜了,侍女們驚恐地跪下,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通道。
一個上了年紀的侍女越眾而出,不住地叩頭:“夫人產下公主以后,發(fā)生了大出血之癥,產婆們都慌了……”
“去請來驢庵!去請來驢庵!”織田信秀大喊。
“報告主公,來驢庵殿下到了!”一個年輕武士急匆匆來報。
年輕的醫(yī)師半井玄策提著隨身不離的藥袋,蓬頭垢面地沖進了院落。一貫從容不迫的半井玄策是名醫(yī)半井名親的次子,繼承了父親“來驢庵”的名號,四處游醫(yī)的他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狼狽過。
不顧半井玄策滿臉的不悅,織田信秀一把抓住名醫(yī)的手腕,半拖半拽地將他拉進了產房……
“少主,請留步!”平手政秀跨出一步,阻止了想要跟進去的信長,把手向那個敞開的房間一指,“咱們去那邊等一等吧。”
“好吧!”信長猛然醒悟,原來不管在哪個年代和國家,婦女生產的地方都是不歡迎男子的,當即聽從了平手政秀的勸告。
三人進了房間,里面已經坐了二十來人,大多是織田信秀的子侄輩和他們的侍童家臣。
土田御前是家主的正室,不管是嫡子庶子,都是他們名義上的“母親”,所以不管是真心也好,虛情也罷,此時都聚集到此處等候消息呢。
啪~
一塊綠豆做的糕餅掉到了地上,引來了屋內所有人的視線,包括剛進屋的信長。
弄掉綠豆糕的,是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孩,一絲驚訝之色在他的眉間一閃而過,但隨即他便恢復了平靜。
“兄長,您來了?!蹦泻⑵鹕硇卸Y招呼道,“請到這邊坐吧?!?p> 說著,男孩向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塊位置,馬上就有侍童將蒲團鋪在了那里。
“堪十郎殿下,多謝!”平手政秀頷首還禮,指引信長道:“少主,請到您弟弟身邊去坐吧?!?p> “弟弟?”信長仔細觀瞧,發(fā)現(xiàn)對方真的和自己有幾分相似,想必也是織田信秀的兒子吧。
當即老實不客氣,大步走了過去,一屁股就坐在擺好的蒲團上。
“少主殿下?”名為堪十郎的少年身后,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忽然開口叫道。
“嗯?你是在叫我么?”室內靜默了數(shù)秒,信長才意識對方應該是在向自己說話。
“回稟少主,屬下權六,剛才的確是在叫您?!鼻嗄晡涫抗硇辛艘欢Y,然后抬頭直視信長的雙眼,回答了他的問題。
是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高挺的鼻梁透著威嚴和果敢,繃緊的嘴角拉成了一條線,看起來應該不茍言笑呢。
信長一面分析著對方的相貌,一面開口問道:“有什么事么?”
“屬下是想進言,您未來將是尾張一國的掌權者,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呀?!睓嗔樕渚厣舷麓蛄苛诵砰L一番,看起來有點無禮。
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信長今天的衣著上,本來應該扎在腰帶里的開襟此時散亂地敞開著,腰間有胡亂系著的小口袋,衣著凌亂到幾乎可以看到肚臍。
這是當然的啊,穿越而來以前,他是習慣了休閑服裝的現(xiàn)代人,在那里哪會有人把上衣扎進腰帶里啊,外套也大多是敞開穿的,總之就是怎么舒服就怎么穿的年代,和這里大不相同。
因此信長就按照自己的喜好,對服飾的穿法進行了改造,果然受到了其他人的詬病。
“柴田殿!”池田恒興向權六躬身行禮后,大聲地說道:“今日是因為少主路遇襲擊,才這般狼狽打扮?!?p> “少主請恕罪,屬下不知。”柴田權六再次拜服下去,緊跟著說道:“不過池田殿,少主在覲見主公前為何不先整理一下衣冠?難道是池田殿的失職么?”
“……”池田恒興被問得啞口無言,若說被襲擊造成的狼狽是事實,但整理好的衣冠又被少主搞亂了也是無法辯駁的事實,當下只好把責任攬在自己的身上了,“柴田殿教訓的是,恒興知錯,請少主責罰?!?p> 說罷,池田恒興等候著信長的配合,不管是什么樣的責罰,只要自己承擔下來,今天這件事就與信長無關了。
與自己的皮肉之苦相比,信長作為繼承人的人望,才是最重要的,池田恒興已想明白了此事。
“權六!”
出人意料的,信長并沒有理拜服在地的池田恒興,反倒是叫了惹起事端的柴田權六。
“是!”
“作為家臣,大聲地詰問少主,是否太過無禮了?”信長根本就沒就衣著言行的話題糾纏下去,反問道。
這時的柴田權六傻愣愣地待在那里,不知該如何以對了,雖然他是堪十郎的家老,但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信長才是織田家未來的家主,尊貴有別,自己的行為確實是魯莽了。
“請……請少主責罰?!辈裉餀嗔K于垂下了傲氣的頭顱,泄氣地說道。
“兄長,”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堪十郎也不得不出面了,“請恕權六的一時失言?!?p> “嗯,看來堪十郎也對我的言行不滿嘍?”信長轉向堪十郎,語氣不善地問道。
“弟弟不敢?!笨笆傻皖^認慫了。
他們忘卻了,說到底這個家中,只有父親才有資格和權力斥責信長,貿然的行動反而讓信長抓住了小辮子。
“在座的各位呢?有什么意見可以提出來!”信長環(huán)顧屋內的各人,神情睥睨地問。
“不敢!”到這地步,誰還敢再說什么,一眾親族都低頭服軟了。
“好,那……”
“少主!”看到信長還想說什么,平手政秀終于說話了,“權六也是善意的提醒,請少主到此為止吧?!?p> 之前沒有出面阻止雙方,是因為平手政秀想到了織田信秀的話:有人在刻意地煽動對信長不利的言論。
老于世故的他冷眼觀瞧,想看完這出針對性極強的戲,于是他發(fā)現(xiàn)堪十郎公子一邊,是在主動挑信長的錯處,并把它刻意地宣揚開來。
相信今天的事情,出了這間房門,就會傳遍尾張國上下,用心實在是歹毒啊。
原來真的如織田信秀所說,日益強盛的織田家,在家督繼承上有著不安定的隱患。
平手政秀痛心疾首,他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他要盡力地促成織田與齋藤的聯(lián)姻。
“好吧,爺爺?!笨吹狡绞终阏f話了,信長貌似順從地回答道:“那這次的事情就算了,權六!”
“屬下在?!?p> “記住今天的教訓,下次再敢不敬,決不輕饒!”
“是,萬分感謝?!辈裉餀嗔税杨~頭的冷汗,退了下去。
屋內又恢復了平靜。
平手政秀望著因為等候而抓耳撓腮的信長,忽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剛才一番強硬的作派不像是少主一貫的作風,而且信長好像是等著自己給他一個臺階下似的。
何其相似啊,有那么一個瞬間,平手政秀恍惚覺得,年輕的少主身上,有了織田信秀的影子。
也許,信長這個孩子,真的是個政治天才,也不一定呢?
他哪知道信長現(xiàn)在心中滿是失望:原來弟弟這種東西,一點都不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