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窄袖和服繡著瞿麥花的圖案，這是齋藤家的家徽，外面再穿上鮮艷的婚衣，亭亭玉立恍若仙子，連陪自己長大的侍女各務(wù)野都看得癡了。
有人說，新娘是這世上最美麗最幸福的女人，歸蝶足夠美麗，卻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幸福。
作為一樁政治婚姻，無論如何她也勾畫不出未來生活的美好圖景，何況她的夫君，將是臭名遠(yuǎn)揚(yáng)的“尾張大傻瓜”。
“這邊請?！?p> 引導(dǎo)的侍女，將遠(yuǎn)來的美濃公主，引向準(zhǔn)備舉辦婚禮的那古野城正殿。
等歸蝶到達(dá)的時候，正殿里已經(jīng)擠滿了觀禮的賓客和雙方出席的家臣，各項準(zhǔn)備工作也已妥當(dāng)了。
就差新郎了。
作為婚禮的另一個主角，織田三郎信長竟然遲到了，周圍響起了不好的議論。
“這個傻瓜不會是又出去游蕩了吧？”
“誰知道呢？興許是不愿意和美濃聯(lián)姻，跑了也說不定?！?p> 人群中不乏這樣幸災(zāi)樂禍的家伙，作為送親方的重臣，堀田道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走到織田信秀的面前，用沙啞的聲音低沉地問道：“備后守大人，少主殿下何在？”
“這……”織田信秀也是一臉無奈，他已經(jīng)派平手政秀帶著信長的侍童們?nèi)フ伊耍墒堑浆F(xiàn)在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是在找我么？”
就在織田信秀他們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慵懶的聲音清楚地傳到了眾人的耳朵里。
歸蝶抬起頭，對上那對細(xì)長的鳳眼，眼前的少年穿著華貴的婚衣，發(fā)髻光潔油亮，唇角收斂，鼻梁挺直，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像是畫中的翩翩美少年。
果然是他！
歸蝶的心中一陣悸動，自己沒有猜錯，當(dāng)真是昨夜遇上的那個家伙。
不過感覺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難怪人們常說“人靠衣裝馬靠鞍，狗配鈴鐺跑的歡?！?p> 此刻的美少年和昨夜的浪蕩子，完全像是兩個人一般，但他們又確實都是織田三郎信長本人無疑。
“你這臭小……”織田信秀下意識地就想罵信長一頓，但想到今天他才是主角，總要給他留些顏面，當(dāng)即改口道：“還不快過來，宮司大人已等候多時了。”
“抱歉，昨夜有只老鼠在府里鉆來鉆去的，攪得我一夜沒睡好?！毙砰L躬身向堀田道空賠禮，把對方搞了個一頭霧水，鬧老鼠？鬧老鼠需要那古野城主親自去抓么？
堀田道空是把信長的話當(dāng)做瘋言瘋語一般了，但明白話中含義的齋藤歸蝶，此時反而變得局促不安，滿臉通紅，生怕信長當(dāng)場揭穿了她。
誰知信長咧嘴笑了笑，沖著她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并沒有再多說什么，他轉(zhuǎn)向位于上首位置的千秋四郎季忠行禮道：“請開始吧?！?p> 今天的千秋四郎季忠，作為熱田神社的大宮司，穿著白底紅邊的神官服，氣質(zhì)威嚴(yán)地如天神下凡一般。
既然人已到齊，千秋四郎點了點頭，織田信長與齋藤歸蝶的婚禮儀式，正式開始了。
修凈，獻(xiàn)餐，祝詞，誓杯，奏言……這個時代島國的婚禮，過程十分繁瑣，不過好在新郎和新娘二人，都是在神官的指示下完成規(guī)定的動作罷了，倒也不用費腦。
拜過了織田家的祖先牌位，向從今日起成為公婆的織田信秀和土田御前行過了大禮，齋藤歸蝶作為信長正室的名分就如此被確立了下來。
但婚禮，還遠(yuǎn)未結(jié)束。
按照習(xí)俗，一直要持續(xù)三天，新郎新娘要一直端坐著，接受家臣們的跪拜，宴請各方來的賓客。
著實是累人的一件事情，但值得慶幸的是，新婚的夫妻直到此時，才第一次有機(jī)會聊上一聊了。
“你果真沒有再逃?！毙砰L率先開口了。
“我并不曾逃走?！睔w蝶語氣強(qiáng)硬地回答道，但讓她解釋說，自己是想偷偷去看看未來夫君的，這話她還真說不出口。
“哦，明白。”信長點頭表示理解，“你是奉了蝮蛇之命，前來做探子的?！?p> 歸蝶有些狼狽，她沒想到對方會直言不諱地把父親的想法擺上了臺面，只得兀自嘴硬道：“請殿下不要妄語，我嫁過來是做您正室的?！?p> “小聰明?！毙砰L不屑地哼了一聲，接著問道：“那作為正室，你該做什么？半夜里在城中亂跑么？”
“協(xié)助夫君，管理內(nèi)庭?！睔w蝶不理對方言語中的譏諷，一字一句地嚴(yán)肅說著。
“哦？是不是少了些什么？”故意把身體向新娘靠了靠，近到可以嗅到歸蝶身上少女的體香，信長接著說道：“作為正室，不還需要為主君生兒育女么？”
感受到信長身上的男子氣息，未經(jīng)人事的歸蝶忽然羞紅了臉，但她依然不甘示弱地回答：“如果殿下需要，我也可以成為一名稱職的賢妻良母。”
“哈哈~”信長笑了笑，跟著說道：“不過，即使是內(nèi)庭完全落入你的掌握之中，我也決不會受人轄制。”
“彼此彼此?！辈焕⑹驱S藤道三的女兒，歸蝶沒有半分怯懦，繼續(xù)說道：“難怪常聽人提起，殿下是個言談舉止惡劣的混蛋?！?p> “哦，這事倒是稀松平常得很?！毙砰L自己對這種事倒沒放在心上，不過忽然好奇心起，問歸蝶說：“那你覺得如何？他們說的對么？”
“完全正確！”歸蝶針鋒相對地回應(yīng)著，“但是父親認(rèn)為你我倒是天生的一對?！?p> “什么？”信長狠狠地盯著她，貌似不悅地悶哼道：“這么說，你也是渾蛋一個了？而且還不遜于我？”
“是。美濃和尾張兩個出類拔萃的大渾蛋?！?p> “哈哈哈……”聽到歸蝶的回答，信長突然縱聲大笑起來。
有趣，實在是有趣，信長因棋逢對手而心中大樂，忘記了這是在婚禮的進(jìn)行當(dāng)中。
殿下正在飲宴的臣從們，一臉懵逼地看著忽然狂笑的信長，面面相覷。
“少主！請注意您的……“平手政秀不知緣故，但趕緊湊了過來，從旁提醒著。
“哈哈，師父，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請不要攔我?！毙砰L忽然站了起來，走到了廳中手捧酒壺的侍女身邊，大聲說道：“給我一杯酒，要滿滿地斟上。”
“這……”平手政秀皺起了眉頭，這有違禮法習(xí)俗，但織田信秀和土田御前早已離去，自己已經(jīng)無力再拘束信長了。
于是，無奈的侍女給信長倒?jié)M了一杯清酒，遞到了織田家少主的手中。
“好好，這樣就好。我一口氣干了它，你們再給新娘斟滿一杯。如果新娘能漂亮地喝干，我們就真是天生一對的渾蛋?！?p> 言罷，信長環(huán)視座中諸人，一揚(yáng)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
他咂著舌，端起另一杯酒，站到了歸蝶的面前，“如何？美濃的混蛋可敢與我對飲？”
歸蝶毫不示弱，因為她是齋藤道三之女，有著與生俱來的好勝品格，面不改色地接過了信長手中的大酒杯。
“請吧?！毙砰L微笑著甩開白扇，勸道：“我來為你助助興?！?p> 說完，他慢慢地將右手放平，左手置于膝上，然后朗朗地唱著幸若歌，跳起舞來。
“常思此世間，飄零無定處。
直嘆水中月，浮生若朝露?！?p> “少主！”平手政秀急得直搓手，若說只是飲杯酒倒也無妨，但在婚禮上居然高唱如此不吉之歌，實在有違常理。
座中眾人也都呆若木雞，只有信長的聲音卻越來越高。
“人生五十年，如夢亦如幻。
有生斯有死，壯士何所憾？”
古老的城池，清澈的聲音，那歌聲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震動了在場的所有人，攫住了他們的心靈。
不知不覺之間，歸蝶內(nèi)心與信長一爭高下的想法更加強(qiáng)烈了。
“亦或者，他是世人無法理解的雄鷹?！备赣H道三的另一個判斷，在自己的耳邊響起，歸蝶的全身緊繃。
信長到這里以后，只學(xué)會了幸若舞“敦盛”這一段，此刻一時興起跳了起來。
等他舞完，歸蝶將那酒一飲而盡。
當(dāng)她將酒杯舉到唇邊，大口飲酒時，突然覺得人生不可思議。
與信長牽絆一生的熱切期望，像那酒一樣，此刻正燃燒著她的胸膛。
“好，”信長望著歸蝶因劇烈飲酒而通紅的小臉，大聲說道：“我宣布，婚禮到此為止！以后齋藤歸蝶這個人將不復(fù)存在，這位是那古野的濃姬夫人?！?p> 殿中眾人愣了半晌，隨即有機(jī)靈的家伙反應(yīng)過來，大聲說道：“參加濃姬夫人?！?p> 很快，所有人都承認(rèn)了“濃姬”這個新的稱呼。
信長忽然伸手，對濃姬說道：“阿濃，走吧。沒工夫再在這里迎合如此無聊的習(xí)俗了。”
“是?！彼脑捔钊藷o法拒絕，濃姬隨即起身，牽起了對方厚重的手。
很快，兩個人就消失在眾人的眼前，平手政秀只得苦笑。
也只有齋藤歸蝶這樣的女人，才敢和信長一起逃離婚禮的現(xi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