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陰雨綿綿,但今天天空逐漸晴朗起來,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
“這個時辰,戰(zhàn)斗恐怕已經(jīng)開始了?!毙砰L斜躺在廊下,望著天邊的朝陽,喃喃地自語道。
坐在他身后的松平竹千代臉色慘白,同樣眺望著紅彤彤的天空,可他卻什么都看不到。
他當(dāng)然知道信長只是按照雙方行軍路程推算的,可他的心中還是惶急非常,恨不得飛到西三河的土地上。
在那里,兩人的父親正在展開殊死的搏斗,竹千代驚訝地是,信長竟然像是漠不關(guān)心一樣,難道他對自己的父親這么有信心么?
當(dāng)然不是,只是信長相信自己那鬼精鬼精的便宜老爹,就算打輸了,也有辦法安全地退下來。
因為像他們這樣的人,怎么可能不給自己準備好后路呢?
到了這個時代以后,織田信秀是第一個能和自己處在同等思維水平的人,所以信長相信對方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即使如此,自從內(nèi)藤勝介走后,已經(jīng)多日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信長的內(nèi)心也開始不安起來。
于是,信長派出了瀧川一益前往西三河打探消息,自己則到松平竹千代這里,和三河的少主說說話。
一方面,信長要提防對方趁亂派人來劫取自己的人質(zhì),織田家此次出兵四千人,如此一來,尾張國內(nèi)部的防守便變得薄弱。
另一方面,竹千代生母所在的阿久比城,就在此次的戰(zhàn)場之東,肯定能第一時間得到詳細的戰(zhàn)報,于是信長在這里,也是等著那邊的消息。
“竹千代,你知道此次今川家的總大將,那個叫做太原雪齋的和尚么?”信長從隨身的口袋里掏出兩個新鮮的甜瓜,隨手扔給松平竹千代一個,自己把另一個在衣服上擦了擦,咔哧咔哧地大口吃了起來。
“知道?!敝袂Т舆^甜瓜,小心翼翼地抹拭著,回答道:“今川治部大輔的陣中,雪齋禪師的智略可稱第一,而且他還是治部大輔的師父。”
“哦?師父?”信長馬上想到自己那個刻板但好心眼的師父平手政秀,大概明白了對方和今川義元的關(guān)系,“可是和尚不是應(yīng)該在寺院里吃齋念佛么?這個和尚竟然在戰(zhàn)場上帶兵,殺生不是很大的罪過么?”
“嗯,關(guān)于此事,雪齋禪師還有一段著名的話,信長公子知道么?”竹千代啃了一口甜瓜,含混地說道。
“什么話?”信長對戰(zhàn)國的見聞,僅限于尾張、美濃、三河三國,再遠一點的,就完全處于無知的狀態(tài)中。
“他說老衲是侍奉菩薩之人,有幸遇到治部大輔這個聰明的弟子,那與其到地獄里和惡鬼們戰(zhàn)斗,還不如在這一世,將該下地獄之人送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好了?!?p> “……”信長有點無語,這是什么邏輯?無非就是給自己的行為編個好聽的理由唄?
“竹千代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事情?”信長好奇地問松平竹千代,這個小胖子成熟得完全不像是個只有七歲半的孩童該有的樣子。
“都是雅樂助大叔給我講的?!彼善街袂Т忠Я艘豢谔鸸?,不以為然地回答道。
信長不知道的是,由于身體虛弱的松平廣忠性格孤僻,天生軟弱,三河的老臣們,都將對未來的期望過早地放在了松平竹千代身上。
所以從竹千代記事的時候開始,這群人就天天圍著年幼的少主轉(zhuǎn)悠,不僅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竹千代身邊侍奉,還把這亂世殘酷的真理和各式各樣的知識,一股腦地都說給他聽。
在這樣的成長環(huán)境里,備受期待的竹千代失去了孩子的天真與樂趣,他要努力扮演自己“救世主”的角色,即使是離開岡崎城去做人質(zhì)的時候,他都不曾落下一滴淚。
可是被劫到尾張國以后,他忽然看到了另一種活法,一個叫做織田三郎信長的家伙,肆意妄為地活著,他可以不顧他人的眼光騎馬飛奔,也可以不守禮儀光著身子在河中游泳。
而最讓竹千代羨慕的,是這信長根本就沒有背上因他人期待所帶來的壓力,即使被叫做“尾張的大傻瓜”,也依然我行我素。
所以信長可以不顧竹千代人質(zhì)的身份,每天帶著他騎馬、游泳、一起玩耍,在那古野城附近的鄉(xiāng)野田間,到處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
這是松平竹千代一生中僅有的自由時光,因此他倍感珍惜。
“信長公子可知道,今川治部大輔以前也是個和尚?”竹千代把甜瓜的子小心地吐出來,因為聽說這些吃進肚子里會生根發(fā)芽的,然后他饒有趣味地問道。
“哦?那今川義元也是個禿驢么?”信長果然很感興趣,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問道。
“是的,他之前的名字是梅岳承芳,在駿河的善得寺出家?!笨吹叫砰L成功地被自己的話吸引,竹千代感到有點得意,他頓了頓,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一般,接著說道:“他也是個……禿驢!”
這話說得不僅無禮,而且對于崇信佛教的三河人來說,可以說是犯了對僧侶大不敬的重罪,但竹千代終于還是下決心,像信長那樣肆意地活一次。
“這樣啊,那他怎么又成了今川家的家主了?”信長繼續(xù)問道。
“因為他大哥死啦,所以他就和他二哥爭奪家主之位,后來在雪齋禪師的幫助下,今川治部大輔逼得他二哥切腹自盡了?!绷?xí)慣還是很難改變,說著說著,松平竹千代又把對方的敬稱掛在了嘴邊。
“哦,難怪今川家現(xiàn)在的勢力這么大。”信長點了點頭,為了權(quán)位逼死了親兄弟,看來這個冷酷今川義元可不是一個好對付的禿驢啊。
信長明白,凡成大事者,心中要無愛無恨,無佛無我,今川義元這對師徒,從佛門走出,竟達到了這種境界,著實令人膽寒。
“如此說來,我們織田家和今川氏,早晚會變成你死我活的關(guān)系了?!毙砰L撫著下巴說道,正是從此時開始,他開始真正重視起來自駿河的敵手了。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兩個同樣有著野心的家伙,怎么能長期和平共處呢?未來必有一場惡戰(zhàn)。
這是信長的判斷,他忽然抬頭問道:“到了那時,竹千代你要幫哪邊呢?”
“???”松平竹千代被信長突如其來的問題驚呆了,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信長跳脫式的思維讓他的腦袋瞬間陷入了一片空白。
是啊,幫誰呢?按理說松平家臣從于今川氏,自己該為其而戰(zhàn),但一想到要和信長兵戎相見,松平竹千代的心里就是一陣揪痛。
松平竹千代看到信長正盯著自己,猶豫著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呢,就在這時,他看到信長突然豎起了耳朵。
緊接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了過來,而且還不止一匹馬。
信長頓時緊張起來,他猛地丟掉吃剩的甜瓜,立起身來說道:“會是什么人?犬千代!”
他大聲地呼喚著自己的貼身侍童,又長高了些的前田犬千代把腦袋從門外伸了進來,“殿下,是瀧川殿回來了?!?p> “殿下可在這里?”
果然,從府邸外的樹林那邊,傳來了瀧川一益急促的聲音,信長鎮(zhèn)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大聲道:“一益,我在這里?!?p> 松平竹千代也滿臉期待,靜靜地望向門口。
瀧川一益匆匆跑了進來,帶著一個年輕武士?!拔抑型九鲆娏司盟傻畹膶傧轮裰畠?nèi)久六,他正打算來松平殿這里來報信?!?p> 信長點點頭,“那么,戰(zhàn)事如何?你是來匯報戰(zhàn)況的嗎?”
“正是?!蹦悄贻p武士單膝跪在院中。
“莫要隱瞞,快快講來?!毙砰L回頭看了看松平竹千代,催促道。
“我軍……敗了,此刻主公已向古渡城退去?!蹦贻p武士語氣激動地說完,頹然垂頭,幾欲淚下。
不出信長所料,都說謀定而后動,對方氣勢洶洶地有備而來,織田家被動應(yīng)戰(zhàn),難免是要吃虧的。
“此外夫人讓我轉(zhuǎn)告竹千代公子,令尊并沒有事?!彪m然情緒很是低落,但那年輕武士還是傳遞了“敵方武將沒事”的這個壞消息。
當(dāng)然,這對于松平竹千代來說,是一個好消息,就見他長出了一口氣,終于放下心來。
“殿下,對于咱們來說,還有一個壞消息。”瀧川一益忽然開口說道。
“哦?是什么?”信長已經(jīng)提前對戰(zhàn)敗的結(jié)果做好了預(yù)期,所以現(xiàn)在他并沒感到任何沮喪或是低落的情緒,只是聽到瀧川一益這么說,忽然有點迷惑了。
“內(nèi)藤殿……戰(zhàn)死了!”瀧川一益仰面朝天,嘆了口氣說道。
信長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派去的家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