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石磯
三千多年前，東海紫芝崖碧游宮。
此處乃通天教主所居之地，好所在！有詩為賦：
煙霞凝瑞靄，日月吐祥光。
老柏青青與山嵐，似秋水長天一色；
野卉緋緋同朝霞，如碧桃丹杏齊芳。
彩色盤旋，盡是道德光華飛紫霧；
香煙縹緲，皆從先天無極吐清芬。
仙桃仙果，顆顆恍若金丹；
綠楊綠柳，條條渾如玉線。
時聞黃鶴鳴皋，每見青鸞翔舞。
正是無上至尊行樂地，其中妙境少人知。
石磯走入宮中，來見師父。她身上并非道人服飾，卻穿著一件淡藍色對振式收腰托底羅裙，三千青絲只用頭繩隨意挽了幾個發(fā)結(jié)，明眸皓齒，一對小酒窩均勻地分布在臉頰兩側(cè)，看上去不像煉氣修道的金仙，卻像個逃學頑皮的鄰家女孩。
碧游宮內(nèi)寂靜肅穆，一位無上道者在閉目打坐，正是截教通天教主。好一位教主！有詩贊曰：
鴻蒙判世吾為尊，玄黃衍化煉真神。
開天辟地為教主，混元一念盡道生。
六氣朝元傳妙法，五花聚頂演無生。
頂上金花生五彩，足下紅蓮逐萬程。
天花亂墜無窮妙，地涌金蓮長瑞禎。
渡盡眾生成正果，養(yǎng)成正道屬無聲。
石磯來到師父跟前，不敢打擾，斜斜地側(cè)身坐下等待。過了好久，通天依舊毫無動靜。石磯東張西望，見師父一縷黑髯中有根白須，心想我?guī)蛶煾赴蔚?。她伸手慢慢縷出白須，剛要拔，通天忽然睜眼狠狠瞪了她一下。石磯嚇了一跳，趕緊低眉垂首，叫了聲“師父”。
通天輕咳一聲，問道：“你下山后準備在何處落腳??？”
石磯答道：“啟稟師父，弟子在骷髏山白骨洞找了個住處?！?p> “紂王無道，天下遲早歸周，恐怕三界又要動蕩啦?！?p> 石磯嗯了一聲。通天見她心不在焉，皺眉道：“我與你兩位師伯僉押封神榜之事，你可知道？”
“聽師兄師姐們說起過?！?p> 通天對這個回答顯然很不滿意，重重哼了一聲。石磯忙說：“請師父不要生氣，我自小就對世事不感興趣，師父您也是知道的?！?p> 通天無奈搖頭，問：“你這些日子都在瞎忙什么？”
石磯嘻嘻笑道：“除了修煉，就是和同門玩耍?！?p> “聽說你和闡教弟子也多有來往？”
“弟子想‘紅花白藕青蓮葉’，本就是一家，所以有時會去拜訪他們，只是這些人都傲慢的很，來往的并不多?！?p> 通天沉默半晌，道：“石磯，你本是玄黃時的一塊靈石，經(jīng)數(shù)萬年方才修成人形，又數(shù)千年才有今日成就，往后務(wù)必小心行事?！?p> 石磯知道師父對自己很關(guān)心，十分感動，說：“師父，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通天一臉正色地說：“此次僉押封神榜非同小可，一來天界不寧，需要神將駐守，二來某些金仙要完成殺劫以斬三尸。你下山后務(wù)必深居簡出，更不可貪念紅塵，切記切記！”
.
.
石磯到了骷髏山后謹記師命，運起法力把兩側(cè)山道都給封死，從此“緊閉洞門，靜誦黃庭三兩卷”，不問世事。她見山中有兩枝靈芝，得多年日月山川之精華，便以自己的先天道法去孵養(yǎng)它們。不出一年，靈芝幻化成人，是兩個女童，見了石磯吱吱呀呀地叫師父。石磯甚喜，給她倆取名碧云、彩云，一師二徒倒也其樂融融。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zhuǎn)眼間又過了二三十年。這日石磯正在洞中看書，忽然彩云童子哭著跑進來說：“師父，碧云姐姐被人給射死了?！?p> 石磯大驚，急忙飛奔出洞，行至崖前，看見碧云童子躺在地上，已經(jīng)死了，咽喉中了一箭。她拔出箭，發(fā)現(xiàn)翎花上刻著“鎮(zhèn)陳塘關(guān)總兵李靖”，心中納罕，隨即讓彩云童子守住洞府，自己駕起青鸞，往陳塘關(guān)而去。石磯來到總兵府上空，喊道：“李靖，快出來見我！”
這李靖原先也是個修道人，因資質(zhì)淺薄，無法成仙，這才下山做了官。他聽到有人喊他，聲音還有些熟悉，急忙跑到院中抬頭一看，慌忙拜倒，說：“不知娘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
石磯不愿在城中多待，以免驚擾世人，取出八卦云光帕，一把將李靖裹了，命黃巾力士拿去洞府。她道法極深，招來的力士貨真價實，不像宜景只是招個小鬼冒充?；氐谨俭t山后，石磯道：“李靖，你當年在西昆侖度厄真人門下修道，是我勸你師父放你下山，這才成全你享人間富貴。我不用你報答，可你也不應(yīng)該殺死我的弟子?！?p> 李靖摸不著頭腦，低身拜道：“娘娘，這話從何說起，晚輩不明白?！?p> 石磯取出那箭遞給他。李靖看了大驚道：“這是震天箭！它和乾坤弓是我陳塘關(guān)鎮(zhèn)關(guān)之寶，乃軒轅皇帝所留，怎么會在這里？”
石磯告訴他，就是這箭射死了自己的弟子。李靖拜道：“請娘娘開恩，放晚輩回去，一定查明射箭之人，帶回來讓娘娘發(fā)落?！?p> “好，你回去查，你若查不出，我找你師父要你?！?p> 李靖道謝，帶著箭回陳塘關(guān)去了。他好歹學過幾十年道法，駕云還是會的，就是速度慢點，高度低點。李夫人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見他回來大喜，問發(fā)生了何事。李靖嘆道：“真是流年不利，剛鬧完龍王的事，又出新禍。不知是何人拉了乾坤弓，射了震天箭。那箭飛得極遠，不偏不倚，剛好把石磯娘娘的弟子射死了?！?p> 李靖思索片刻，說：“莫非又是哪吒干的好事？”
李夫人氣道：“你怎么老把壞事往他頭上想？他才七歲，能張得乾坤弓？”
李靖哼道：“他是七歲，可他把龍?zhí)拥慕罱o抽了！罷了，我自有辦法?！?p> 李靖讓下人去叫哪吒。不一會，一個白白凈凈，粉嘟嘟的男孩跑了進來，喊道：“爸爸媽媽，今天又有什么好玩的東西嗎？”
李靖笑道：“過去聽你說過，你以后要做西岐的先鋒官，既然如此，那就應(yīng)該多練習一些弓馬?！?p> 哪吒拍手笑道：“巧了，我今天剛練習過弓箭?！?p> 李靖夫婦心頭發(fā)慌，忙問：“你在哪里練習的？”
“在城樓上，我看見有把弓，還有三支箭，就射了一箭?！?p> 李夫人癱坐在地，大哭起來。李靖暴跳如雷，罵道：“你這敗家的逆子，前幾天龍王太子的事還不知如何了結(jié)，今日又闖出彌天大禍來！”
哪吒不解，問起緣由。李靖把射死石磯弟子一事說了。他罵道：“逆子，你知道這石磯嗎？她乃通天教主門下親傳弟子，得道的金仙，若是怪罪起來，非但我們?nèi)以庋?，連這陳塘關(guān)的百姓也要跟著倒霉！”
哪吒滿不在乎，撇了撇嘴，說：“前些日子龍王來鬧，爸爸你也是這么說的，后來還不是讓我給打跑了？我?guī)煾甘翘艺嫒?，我怕什么石磯鳥磯的！”
李靖大怒。李夫人趕緊勸說：“好孩兒，不管怎么說，你誤殺他人總是不對，不如讓你爸爸帶著你去向石磯娘娘請罪，說明原委，娘娘或許能原諒你?！?p> 哪吒哪里肯，可經(jīng)不住母親苦苦哀求，只得答應(yīng)。李靖父子駕起云彩，來到骷髏山。石磯正站在洞前，李靖急忙拜倒，說：“娘娘，晚輩已查明，正是逆子哪吒射的箭。我教子無方，請娘娘責罰?！闭f著，趕緊拉哪吒跪下。哪吒滿心的不愿意，無奈父親催逼，只好半跪了下來。
石磯雖然傷心惱怒，但見李靖誠心認錯，哪吒又只是一個小兒，況且還是誤殺，想碧云身死恐怕也是天數(shù)，終于長嘆一聲，道：“罷了，看你兒年幼無知，此事就不再追究了，你且起來?！?p> 李靖又是歡喜又是慚愧，連連道謝。石磯請他進洞喝茶，哪吒人小，自己在洞外玩耍。二人談了一會道法，又講一會神仙軼事，倒也頗為投機。哪吒性子頑皮，在洞外亂跑，正碰上彩云童子，喜道：“那女娃娃，快點過來和我玩耍?！?p> “你這小惡人，殺了我姐姐，我不和你玩！”彩云罵道。
“你師父都不怪我，你卻啰啰嗦嗦的，快點躲起來，等我來找?！蹦倪刚f著，就來推她。
彩云甩開他的手，怒罵：“小惡人，快滾開，惡人！”
哪吒無論在陳塘關(guān)還是太乙真人處，都是予求予取，何曾被人拒絕過？何況彩云還罵不絕口。他頓時就惱了，取出乾坤圈當頭打了過去，彩云當即腦漿迸裂。
石磯與李靖正說說笑笑地從洞中走出來，剛好看到這一幕，一時間兩人都呆了。李靖指著哪吒，抖著嘴唇說：“你……你……”
石磯怒發(fā)沖冠，罵道：“小畜生，怎么如此兇殘！絕不饒你！”
哪吒想“打人不過先下手”，舉起乾坤圈對著石磯扔來。石磯一把接住，心想原來是他。哪吒又抽出渾天綾，朝石磯捆來。石磯把衣袖一舉，綾掉入袖中。哪吒沒了法寶，駕起云彩就逃。石磯對李靖說：“不關(guān)你事，你回去吧?！闭f著，駕云追趕。
二人一前一后，風馳電掣一般。哪吒見無法擺脫追兵，便往乾元山金光洞而來。他一頭撞進洞，太乙真人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哪吒氣喘吁吁地說：“有個石磯娘娘賴我打死了她的徒弟，一路追趕弟子，把乾坤圈和渾天綾也給收走了。”
太乙喝道：“孽障，到后面呆著去，不叫你不許出來！”他取了劍，又暗中拿了一物，走出洞外。
石磯見了他，稽首道：“師兄，有禮了?！?p> 太乙還了一禮，問：“師妹所來何事？”
“你徒兒哪吒行兇殺人，先誤殺我大徒弟，又用乾坤圈打殺我二徒弟?！?p> “師妹覺得此事應(yīng)該如何處置？”
“你把哪吒叫出來，我們當面把話說清楚，免傷同門和氣?！?p> “武王馬上就要伐紂了，哪吒將是帳前先鋒官，此事師妹想必知道。你在這節(jié)骨眼上要害哪吒性命，豈非有違天命？”
石磯覺得奇怪，說：“師兄不要亂講，我何曾說要殺哪吒？他雖是武王先鋒官，總不能越理行事吧？”
太乙和她說了這些話，早已不耐煩，哼道：“石磯，你不過是一塊頑石成形，根形淺薄，不知天命，還是速速退去，免得后悔莫及！”
石磯臉漲得通紅，道：“太乙，你我本在一教修行，為何辱我？我哪里不如你了？”
太乙呵呵笑道：“我是闡教，你是截教，何談一教？讓我來告訴你，何為天命。莫說哪吒殺你兩個弟子，就算作再多惡，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樣。這，就是天命！”
石磯聽得呆了，渾身發(fā)抖，道：“太乙，你簡直是強詞奪理！”
太乙喝道：“孽障，休要多言，你居然敢壞哪吒性命，讓你也上封神榜?！?p> 石磯見他一口咬定自己要殺哪吒，怒火直沖腦門，喊道：“我今日連你一塊殺！”說著，揮劍刺來。
太乙暗喜，舉劍接住。二仙來來往往斗了數(shù)招，太乙見她法力深厚，劍術(shù)精妙，當即跳出圈外，取出一物扔了過來。石磯抬頭一看，見是“九龍神火罩”，大感驚恐，想要逃走，已經(jīng)來不及了。神火罩內(nèi)現(xiàn)出九條火龍，一齊噴火燒了過來。石磯大喊一聲，身前冒出一塊五彩天工巨石，死死擋住神火?；饎菝土?，將巨石半邊燒得通紅，卻始終無法突破。太乙一拍手，兩條火龍繞過巨石來到石磯后背，準備噴火。
石磯大喊道：“太乙，我乃通天教主座下親傳弟子，你真的敢殺我嗎？”
太乙心中一凜，想此次殺戒一開，日后通天師叔怪罪，其禍不小，不由得躊躇起來。正當他左右為難時，突然天上祥云大開，從玉虛宮傳來陣陣琴聲，曲調(diào)高亢，慷慨激昂。太乙頓時心中大定，笑道：“你不過一妖仙而已，有何不敢殺？”他一揮手，石磯后背的兩條龍立即噴起火來。此火非凡火，乃三昧真火。石磯被燒得慘叫一聲，胸前的巨石再也把持不住。前方七龍也長驅(qū)直入，瞬間將她吞噬在烈焰中。石磯在火中拼命掙扎，舉手狂呼：“師父救我！”此時從碧游宮傳來低低的簫聲，曲調(diào)無比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