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東岳帝君
東岳泰山乃“五嶽之首”，從一個“嶽”字就能看出此處的地位，山下之地獄耳。山頂上有天街，還有東岳廟，主要是供人祭祀瞻仰的，而地獄的真正入口其實在蒿里，離泰山約六七里遠。
周語琴飛了一個多時辰，終于趕到泰安境內(nèi)。她怕驚擾世人，飛到離蒿里山一里遠處落地，跳下窮奇，急往山上奔來。此山很矮，遠不能和泰山相比，但殿堂極多。山下有十王殿、三曹司堂，山頂上有森羅殿，還有各種高塔、祭壇，里面供奉的神靈都陰森恐怖。
她無心觀看，一路跑到森羅殿后的山坡，按照樊梨花所說仔細尋找，最終在一片茂密的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一尊小小的鬼像。她挪開石像，見下面是一塊石板，于是念起口訣，石板緩緩移開，露出一個不到三尺方圓的洞口。周語琴擠進洞，才走了幾步，石板自動合上，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了。她勉強向前摸索，突然腳下一空，向下急墜。任憑她武藝高強，反應(yīng)如何快捷，手腳亂抓亂蹬，可周圍似乎是一片虛空，無任何著力處，身體飛速掉落。周語琴暗叫，我命休矣，閉上雙眼，耳邊風(fēng)聲呼呼。也不知墜了多久，她突然覺得身子一輕，竟已平安著陸。
周語琴暗暗納罕，轉(zhuǎn)頭觀察，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極大的廣場，周圍有一些火盆，閃著綠色火焰，廣場四周被層層黑霧籠罩。她往前方望去，遠遠就見一扇大門，直沖天際，看不到頭。她想，難道那就是鬼門關(guān)？正要上前細看，突然就聽有人喝道：“何方妖孽，膽敢闖入幽冥之地！”
周語琴抬頭看去，只見一員神將從門前跑來，年齡似乎不大，英氣勃勃，和心目中鬼兵凄風(fēng)慘雨的形象完全不同。她連忙躬身道：“凡女周語琴，求見……”
“一派胡言，妖孽受死！”神將揮起一把大刀就砍，周語琴趕緊拔劍擋住。兩人交手十?dāng)?shù)個回合，神將漸漸招架不住。此時周圍早已來了許多神兵，一齊上前，把周語琴團團圍住亂打。周語琴暗運內(nèi)力，劍光上帶著三尺劍氣，護住全身，左沖右突。那些神兵都頗通戰(zhàn)陣，互相之間配合嚴密，死戰(zhàn)不退。
忽然有人哈哈笑道：“好一個法力高強的妖孽，上次那個猴子沒碰上，今日可以大打一仗了?！?p> 眾兵將急忙退開，躬身叫道“大帝”。周語琴一看，見來人儀容異常，五柳長髯，丹鳳眼，臥蠶眉，身穿黃金甲，手持金鏨提蘆搶，正是“東岳泰山天齊仁圣大帝”黃飛虎。
周語琴躬身拜道：“凡女周語琴，見過大帝?！?p> “先不管你是人是妖，為何擅闖地府？”
“我有一位朋友，叫劉黑豹，也是凡人，無故被天將李興霸打死。黎山老母仗義相助，到天庭求藥去了。懇請大帝能將我朋友的魂魄暫時截住，不入鬼門關(guān)，好等藥到復(fù)活。”
她這番言語一出口，只把那些神兵神將笑得肚子抽筋。黃飛虎也不禁莞爾，笑道：“你這女妖有些意思，本以為你只是妖法廣大，沒想到講笑話的本事也是一流。”
周語琴急道：“大帝，我也知這事很是詭異，請容我解釋?！?p> 黃飛虎哼道：“就算你說得是真，生老病死乃天數(shù)使然，怎可枉加干涉，幽冥又是何等重地，豈能容你放肆！”
周語琴剛想再說，有神將喊道：“又有一批魂魄要入鬼門關(guān)啦?！?p> 黃飛虎皺眉道：“你這女妖干擾地府公務(wù)了！”說著，挽了個斗大的槍花，直奔面門而來。周語琴見招法精妙，連忙也舞個劍花相迎。槍、劍相遇，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大響，瞬間碰撞了十余次。黃飛虎贊道：“好手段。”挺槍攻上。二人大戰(zhàn)起來。
周語琴本以為自己武功已升到三品，對戰(zhàn)一個地府守將應(yīng)該不成問題，卻越打越驚。黃飛虎不但法力高強，而且武藝超群。武經(jīng)有云：槍乃百兵之賊。黃飛虎手中槍正應(yīng)驗了這句話，靈動異常，神出鬼沒，而且柔中帶剛，在刺、挑、劃、削之余還時不時帶著橫掃豎砸，十分難纏，比之前的宜景、王魔等人高出許多。周語琴打起精神，忽而劍走輕靈，以巧制敵，忽而雙手持劍，大劈大砍，劍氣凌厲。黃飛虎也很驚詫，此妖武藝真是世所罕見，而且還會邪術(shù)，讓自己的香火之氣無法全力發(fā)動。
二人正斗得難解難分，就聽判官唱道：“魂魄已到，準備點卯勘對！”周語琴大急，不知劉兄弟的魂魄在不在這一批。黃飛虎也急，萬一這妖還有什么古怪法子，影響了勘對，罪過不小。他喝道：“本想跟你多玩會，但公務(wù)要緊，眾兒郎齊上！”神兵神將們聞言一擁而上。
周語琴戰(zhàn)一個黃飛虎也就平手，這下更是難敵，只好運起十二分的內(nèi)力，揮劍狂舞，一圈劍氣裹住全身，眾神一時間也攻不進來，但這種打法極耗真氣，勢難長久。聽著耳邊判官一個個地叫著名字，她心中焦躁，見黃飛虎又是一片槍花刺來，突冒奇險，手中劍如電射出。黃飛虎沒想到對方竟然扔出飛劍，身子急速后仰，避開了這一劍，但槍勢立緩。周語琴一把抓住槍桿，躲過神兵的攻擊，飛身而上，揮掌拍去。黃飛虎也好生了得，趁身體挺直的當(dāng)口揮掌迎上。二人都掌力驚人，兩掌相對，“啪”的一聲巨響，法氣與真氣對撞后發(fā)出一股強力的沖擊波，把四周神兵全震倒在地。
周語琴不等身子站穩(wěn)，一個翻滾撿起隕石劍。神兵們也慌忙爬起準備繼續(xù)圍攻，就聽黃飛虎喝道：“且慢！”他看著女子，驚奇地問：“你用的是內(nèi)力？”
周語琴點頭道：“是的，我早說過我是凡人?！?p> 黃飛虎搖頭，感覺難以置信。這時判官唱道：“冀州劉黑豹，勘對完畢，準入！”
周語琴大驚，抬頭一看，果然是劉黑豹的魂魄，低頭閉眼，正向鬼門關(guān)飄去。她急忙跑上前去，跳起就抓。可魂魄并非陽間之物，猶如一片浮云，被抓后散開，又緩緩重新聚攏。神兵們大怒，一齊舉兵刃猛打，連門前的三曹司、無常鬼都過來參戰(zhàn)。周語琴無奈，只得揮劍招架。眼看劉黑豹的魂魄已到門邊，她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正絕望間，就聽黃飛虎喊道：“判官，將那魂魄暫且留下。”眾神鬼大驚，但大帝的命令不敢不從。周語琴長舒一口氣。
黃飛虎擺手，眾神兵退下。他活著的時候武功、內(nèi)力遠比龐洪要高，只是龐洪當(dāng)初被周語琴強行灌入真氣，痛加折磨，所以立刻就察覺出來。而黃飛虎與對方一直兵刃交戰(zhàn)，雖然也感覺到異樣，但怎么可能往那方面去想？等二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對了一掌后他才猛然醒悟，這女子體內(nèi)的力量就是自己也曾苦練過的內(nèi)功。
黃飛虎說：“看來你的確是凡人無疑了，可為何來地府？”
周語琴趕緊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只有武功的事含糊帶過。她最后說：“如果劉黑豹是被凡人打死，無論死得多冤，我也不會來求大帝的，可他被天神所殺，這本身就有違天規(guī)，還望大帝開恩?！?p> 黃飛虎暗想，如真像她所說，劉黑豹的死確實不符合自然天道，可這種事以前從未遇到過，是把她趕出去呢，還是稟告玉帝呢？他正猶豫不定，忽然一道白光照下，一位天庭使者手持卷軸凌空飛來。黃飛虎上前見了禮，接過卷軸細看，越看表情越是驚訝。周語琴在旁惴惴不安，見他不時拿眼神瞟過來，難道這卷軸里的內(nèi)容竟和自己有關(guān)？
過了片刻，黃飛虎送別了天使，罷退了神兵，回身大笑道：“周姑娘，真有你的，天庭下旨讓我暫且不收你朋友的魂魄，等醫(yī)治后再說?！?p> 周語琴大喜，連連道謝，說：“那我就不打擾地府了，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實在抱歉，告辭。”
“莫急，到我廟里坐坐?！?p> “多謝大帝厚愛，我想早點回去看我朋友救活了沒有。”
黃飛虎笑道：“你急也沒用，黎山老母的弟子若能拿到仙藥自會救治，你朋友的肉身反正也就兩個時辰，治得好就治得好，治不好就治不好，你能做什么？”
周語琴剛才關(guān)心則亂，沒想到這層。黃飛虎道：“來來來，我也很久沒和活人說話了，咱們好好聊聊。”
周語琴聽他這么說，又通曉世事，連忙拱手道：“多謝武成王美意，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p> 她這馬屁果然拍得恰到好處，黃飛虎一愣，哈哈大笑道：“有些意思，你不說我都快忘了，走，去喝個痛快！”神情甚是愉悅。黃家在商湯朝七代忠良，黃飛虎世襲武成王，可見在他心目中這個“大帝”還不如當(dāng)年的王爵榮耀。
二人來到廣場邊緣，濃霧自動散開，現(xiàn)出一個廟宇。周語琴進廟，見里面的陳設(shè)與泰山上的東岳帝廟差不多，只是少了神像。黃飛虎在案前落座，她在旁作陪，鬼侍端上美酒。周語琴見酒具各式各樣，飲過后發(fā)現(xiàn)酒味也不盡相同，有錦竹劍南春，山西汾酒，關(guān)中杜康，還有近世的濾綠、翠濤等等。
黃飛虎見她疑惑，笑道：“到我這里沒別的好處，就是一席之間可遍嘗天下美酒?！?p> 周語琴略一思索，問：“這些酒莫非都是人間信眾進貢的？”
“聰明！說的沒錯。”
周語琴有些惶恐，聽說神靈享用的東西并非實物，說的好聽點是取其精華，說的可怕點就是陰物，難道自己喝的是鬼酒？
黃飛虎知道她的心思，笑道：“放心吧，你喝的酒和人間沒有任何分別。周姑娘，我教你一個道理，任憑這個世界如何變幻，也不管你法力如何通天，有一點是亙古不變的，那就是：真的假不了，假的永遠真不了！”
周語琴低頭仔細咀嚼這話，若有所思地說：“武成王，我看您剛才法力高強，比凌霄殿守將還要高出一籌，是不是借助了凡間香火之故？”
黃飛虎一愣，嘆道：“怪不得你一介凡人能有如此成就，果然聰慧異常?！彼忉屃艘环?。黃飛虎活著時雖然武功極高，但道法低微，拜聞仲為師，勉強算是截教四代弟子。他死后被封在泰山，香火極盛，正是憑借了凡間這股信仰之力，才給了他無窮的力量。
周語琴終于明白，心想真氣與法力相沖，你活著時內(nèi)力越強法術(shù)就越學(xué)不好。看來凡人只要團結(jié)起來，人多力量大，也不可小覷。
二人又聊了好一會。黃飛虎似乎對人間之事十分感興趣，尤其是戰(zhàn)事。他鎮(zhèn)守地府輕易無法離開，雖說聽了不少香客的三言兩語，怎和眼前這女子親身經(jīng)歷相比？周語琴說起隋末混戰(zhàn)，黃飛虎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聽到李世民虎牢關(guān)大戰(zhàn)，一舉兩克，忍不住擊節(jié)贊嘆。
正聊得投機，神兵來報，劉黑豹的魂魄消失不見，應(yīng)該是復(fù)活了。周語琴大喜，想要告辭，黃飛虎嘆道：“我只顧聊得爽快，忘了正事。”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缽盂，遞了過來。
周語琴大感意外，這正是被楊森搶走的原屬海音的幻視缽盂。黃飛虎道：“這是天使帶來的，圣旨上說要我把它交給你，另外，你殺王魔的事也不予追究?！敝苷Z琴又驚又喜，問起詳細情形，黃飛虎搖頭一概不知，圣旨上只說了這些。
黃飛虎起身道：“還有一事，你跟我來。”
周語琴感到奇怪，自己在地府怎么會有這么多事。二人走到廟外，黃飛虎將她領(lǐng)到一座大石碑前，說：“你看?！?p> 周語琴丈二和尚，摸了摸石碑。黃飛虎說：“沒讓你看石頭，向下看?！?p> 她低頭一看，石碑下面是個巨大無比的銅龜，和尋常廟里的沒什么分別，伸手一摸，卻沒感覺到金屬的冰涼。原來這烏龜殼不是銅制的，只是刷了漆，看上去像銅。她再摸烏龜?shù)念^和腳，確是銅的。
黃飛虎見她迷惑不解，說：“這烏龜殼是真殼?！?p> “好大的一只烏龜，活著的時候該成精了吧？”
黃飛虎哈哈大笑道：“龜靈圣母是大羅金仙，她要還活著，聽了你這話估計要氣瘋了?！?p> “既是大羅金仙，怎么就死了呢？”周語琴沒聽說過龜靈圣母的名號，忽然想起石磯，問：“莫非也是封神一役時戰(zhàn)死的？”
黃飛虎大奇，問：“你怎么知道封神榜的事？”
周語琴情知失言，不敢提石磯，只好把龐洪的事說了一遍。黃飛虎沉默不語，過了片刻，嘆道：“罷了，不提神將的事了。當(dāng)年圣母的魂魄拜托我，將她的殼送給有緣人，而且必須是凡人，以完成她的毒咒。如今已經(jīng)過了三千年，我一發(fā)現(xiàn)你是凡人，便知你就是她說的有緣人了?！?p> 周語琴聽得云山霧罩，黃飛虎竟要把這殼送給自己，還說是完成圣母的毒咒，既是毒咒，躲都來不及，怎能幫她完成？
黃飛虎知道她沒聽明白，搖頭道：“其實我也不完全清楚，我只管把知道的講給你聽?？偹隳阋呀?jīng)知道封神榜的事了，也少費了我很多口舌?！?p> 周語琴其實還不知道那榜的真正來源和用途，本想問，見他準備開講，連忙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