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九點五十分，喵喵如約而至。
但她站在一棟灰突突的二層小樓前，只覺得自己滿腦袋開掛長長短短的黑線。
她看著苗迦發(fā)過來的微信位置，又盯著自己手機屏幕的定位，眼角情不自禁地抽著。
本以為，會是帝都衛(wèi)視的合作單位，最不濟也得是個新媒體中心吧，就算沒有超群的陣仗，但總不能是個……居民樓吧？
而且，這是一棟被風雨洗刷得，很有歷史感的破舊建筑。它坐落在城市五環(huán)開外的一個半新不舊的小區(qū)里。就像被一群仙鶴圍堵在中間的窩囊土雞。它被高樓林立的樓群包圍著，有點兒先天不良的架勢。
小樓的墻壁上，爬著歪歪扭扭的綠色藤蔓，年久失修的窗臺上則趴著著懶散的禿尾巴老貓。大門口倒豎著白底黑字的木牌子，上面龍飛鳳舞“定福里二條居委會”幾個大字。
小樓外圍的院子倒挺大，用長短不一的竹柵欄給圍了起來。里面種著奇形怪狀的植物，以及結果實在太磕磣的黃瓜和茄子之類的蔬菜。好吧，勝在干凈整潔。
格格不入的，柵欄門口，倒有個鐵質的舊信箱，有點兒文藝范，上面隱約雕刻著“社區(qū)服務中心”的字樣。但如此看來，還是居委會的名牌看起來更靠譜些。
喵喵深深吁氣，喃喃自語。
“呵呵……到底被女魔頭給算計了！”她咽了咽口水，臆想中，自己腦袋頂上飛過幾只得意的黑烏鴉。
不再猶豫，她打定主意，立刻拔腿就想溜走。恰在此時，小樓的大門被推開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出現(xiàn)在門口。他朝著她，篤定的招了招手。
“你是喵喵吧？我叫艾國欣，就是我約你來的?！崩先寺龡l斯理地踱步而來。
他的面龐清迥而深邃，看得出來年輕時的風雅俊秀，雖然頭發(fā)已經花白了多半，但梳理得整整潔潔。淺灰的半袖襯衫，掖在深灰的西褲里，腳上穿著一雙看起來很舒服棕色的皮鞋，完全沒有大多老年人的邋遢隨意，全是道骨仙風的優(yōu)雅與淡然。
喵喵撓了撓頭，看來一時半會不能立刻逃走。畢竟，她對老人和孩子，一向保持著禮貌和友好。而且，這個叫艾國欣的老人，他微笑的模樣很眼熟，讓她想起了記憶中久違的一抹溫暖。
“來，丫頭……咱們到屋里說話吧，茶都給你沏好了?！卑瑖辣持郑朴频刈咴谶鬟髑懊?。
他的身影雖然帶著微微駝背，卻沒有一絲衰老的疲憊，反而精神熠熠，走得極穩(wěn)。
喵喵仿佛受了蠱惑般，乖乖跟著艾國欣走進了灰色小樓。
小樓里很安靜，樓道整潔，陰涼而愜意。
不多時，他們兩個人，走進最里面的房間。
那屋子很大，放著一排排的檔案柜。雖然桌椅都很舊，卻被擦得干干凈凈，光可鑒人。
柜子和桌上，擺著綠蘿、文竹和紅豆杉，都是綠葉蔥蔥的盆栽，打理得井井有條。那盛著綠蘿的大魚缸里，還有幾條鮮紅的小魚，自由自在游弋著。不得不承認，這房間著實讓人舒服呢。
喵喵煩躁的心情，終于安穩(wěn)幾分，她盯著桌子上大屏幕的筆記本，發(fā)現(xiàn)款式很新，是她一直攢錢想買的那一款，不禁微微訝異。
艾國欣淺淺一笑，他把一個潔白的老款陶瓷茶杯，遞到喵喵面前。
茶水有茉莉的清甜幽香，讓喵喵的眼窩，不由自主地又熱又潤。
她突然意識到，原來看這個艾國欣眼熟，是因為老人眉目之間，神似自己過世的爺爺。他也是一個干干凈凈的老人，喜歡茉莉花茶的香氣。
“你和苗迦，我的學生，長得很像……”艾國欣從抽屜里，又掏出一盒大白兔奶糖，抓了幾顆放在喵喵面前。
“哦？那可不能讓她聽到！”喵喵倒吸冷氣，不自然地撓了撓頭：“她一直說，我是齁難看齁難看的那一類，如果知道你說我們像，她會惡心得吃不下晚飯吧？”
“哈哈，調皮！”艾國欣的眼眸中劃過一絲狡黠，他自己剝了一塊奶糖，放在嘴里滿意地咀嚼著。
“苗迦中學時，因為我的課代表逼著她交作業(yè)，她不交那小伙子惱了就報告老師，你媽媽惱羞成怒，就把幾十條毛毛蟲放進了他的飯盒里?！彼蚪蛴形镀肺吨烫恰?p> “呵呵，沒想到大美女也干過這樣的事?！彼尚χ?。
“嗯，除了不交作業(yè)，還喜歡打架……不過，苗迦的運動天賦確實好，我看見她拿著磚頭，追著劫小姑娘的壞小子，滿操場的跑，把那孩子嚇得鬼哭狼嚎。那時候，她個子高，曬得黑，活脫脫一個假小子。我的課代表，因為害怕被她打，最后轉了學?！彼缘粢活w糖，又喝了幾口花茶。
“真的假的？那他心理陰影面積一定挺大吧?！彼郾牨牽粗?，他又拿起一塊糖，忍不住搶了過來?！袄夏耆顺蕴翘嗖缓茫 ?p> “沒關系，牙是假的！”艾國欣眨眨眼睛，活脫孩子氣的調皮：“再說，我今年才七十歲，一點兒不老?！?p> 喵喵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討厭這個充滿了童趣的老人。
她挑挑眉，把截獲的奶糖剝開放進自己嘴巴里，含糊不清卻絲毫不客氣：“七十還不老？我爺爺六十歲就沒了，就因為不好好保養(yǎng)，高血壓高血糖高血脂，就因為一輩子愛吃糖，如果我在他身邊，一定管得住他?！?p> 喵喵愣了幾個呼吸，心里不由自主被回憶扎痛了。嘴里的奶甜也泛起一絲苦澀，她不自然地掩飾著：“那后來呢，苗迦把你的課代表都嚇走了。你就由著她胡鬧嗎？”
“苗迦，成為了我新的課代表！”艾國欣微笑著。
“你教什么的？”她挑了挑眉：“不會是體育或者……化學什么的。難怪她老了以后，脾氣是一點就著?！?p> “我以前是政治老師?！彼炔?，笑瞇瞇的：“苗迦作為我的課代表，她的政治課成績考過滿分！”
“我去，苗迦以前居然是政治課代表？”她驚詫得停止了嘴巴里的咀嚼，苦笑道：“連政治都可以考到滿分，難怪以后這么變態(tài)！”
兩個人同時對視著，都哈哈大笑，艾國欣也并不以為忤。
“那我能問問，您這社區(qū)服務中心是做什么的？”喵喵問。
“隸屬居委會的非營利、公益性、專業(yè)性社會組織，專門為了社區(qū)居民排憂解難，我是他們的顧問?！卑瑖栏挥心托牡鼗卮?。
“隸屬居委會……”喵喵郁悶地點點頭：“那敢問，您這中心有幾個人？”
“除了我，還有居委會的趙主任，經常來指導指導工作。最近，我們又招到了兩個志愿者，加上你這個實習生，人不少了，一共五個人。”艾國欣帶著一絲小得意。
“五……五個……一個兼職，一個老顧問，兩個志愿者，和一個實習生，還挺壯觀的。”喵喵哂笑著。
“艾……艾爺爺？那啥，雖然我挺喜歡你的。但今天我得先把正經事辦了。”她笑夠了，猶豫著看看房間：“您看，我是學新聞的，這次學校安排的社會實踐，我覺得自己更適合去媒體或者公關公司。您這地界兒，什么社區(qū)服務中心，恐怕也和我的專業(yè)不對口吧？”
“對口啊，我們有自己的公眾號，每天需要發(fā)推文，還經常要搞活動，需要策劃什么的。”他依舊笑瞇瞇的，眸光卻充滿了智慧的光亮。
“可是……”喵喵苦惱地撓撓頭。
“這個筆記本，可以給你用，用來發(fā)推文寫創(chuàng)意……咱們辦公室的網速很快。周一到周五上班，朝九晚五，周六周日休息?！卑瑖来驍嗨骸澳憧梢宰∥壹遥挥锰焯鞌D地鐵，不用交房租，只要幫我老伴兒做做家務就行了。我家的房子夠大，你能有自己的房間，還帶獨立的浴室。早飯和晚飯，有我老伴兒管。中餐可以去居委會的食堂解決。一個月，只要一個月后，我就能讓主任給你開個社會實踐的優(yōu)秀證明。而且，表現(xiàn)優(yōu)秀還會給你發(fā)獎金！可不比你打工賺的錢少，丫頭，好好想想……”
“關鍵，苗迦答應我。如果這一個月你能乖乖在服務中心實習，她就不會再強求你回家?。 弊詈?，艾國欣幾乎帶著點狡猾地低聲道：“苗迦是我的學生，她很聽老師的話……”
喵喵盯著面前神采奕奕的老人，只覺得這道骨仙風中，似乎還隱匿著一股精氣。這個老頭兒，可一點兒不簡單，更像一頭已經成仙的老狐貍精?？伤拿恳痪湓?，都深入人心，讓她難以拒絕。
“好吧，那……先試試？”喵喵心虛著試探道：“不過說好了，我可以隨時離開啊。”
“行！”艾國欣神秘地微笑著，一副道骨仙風的寬和包容。
哼哼，小家雀從來斗不過老家賊。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