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然身世（二）
反正一個女孩，長得還很漂亮，養(yǎng)到成年，嫁給有錢人家，還能收回一大筆的彩禮，怎么算都不虧。
平日里，養(yǎng)個女兒也花不了幾個錢，家里家外還能多個人照應(yīng)，也還說得過去。
就這樣，小小的許安然簡直成了家里的保姆，若是膽敢有什么反抗，迎來就是張翠蓮陰陽怪氣的臭罵和徐慶軍的怒吼。
家里的家務(wù)幾乎在她十歲左右，就全都接了手，大冬天放了學(xué)回家也要幫著張翠蓮洗衣做飯，小小的手指生滿了凍瘡。衣服也總是親戚家的姐姐妹妹不要的舊衣服，常常被同學(xué)們嘲笑她穿的像唱大戲的，衣服要么不合身要么太過成熟，不是她一個小孩子可以撐得起來的。
高中前，許安然總是頭發(fā)臟兮兮的，衣服也臟兮兮的，沒人愛和她玩，怯懦孤僻。
到了高中住校才好了一些，學(xué)校規(guī)定穿校服，才免了那些同學(xué)們的白眼和笑話。
不用再整日做家務(wù)，也終于有時間整理整理自己了。
高中的許安然，仿佛抽了條的柳枝，單薄瘦弱的身板開始有了細(xì)微的變化，少女的胸型開始慢慢顯露，細(xì)腰如水，柔軟纖細(xì)，一雙大長腿也漸漸長成。
鵝蛋臉上，一雙丹鳳眼，弧度凌厲嫵媚，高挺的鼻梁側(cè)看成鋒，薄薄唇因為貧血總是淡淡的粉紅。
原本毫無存在感的許安然身邊開始慢慢有了些朋友，人皆愛美，何況許安然總是默默學(xué)習(xí)，從不曾與人生事。
她雖然看起來冰冷冷的不愛與人親近，但也不曾刻意冷淡過誰，再加上她逆天的學(xué)習(xí)成績，也漸漸受到了些外界的好意。
而這些好意，讓吃盡了冷漠苦頭的許安然開了竅，比起家里繁重的雜務(wù)和父母沒完沒了的呵斥責(zé)罵，平日里同學(xué)們的一些諸如問個題，幫忙打個飯的小忙算得了什么呢？
一點點故作姿態(tài)的笑容就可以讓男生不再故意往她的桌子上到垃圾桶，甚至有外班人欺負(fù)她的時候，還會有人主動來幫她。
這些回報對她來講意味著可以更加舒服、專心的學(xué)習(xí)，而代價只需要那么一點點，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高中三年的許安然比起曾經(jīng)那個陰暗孤僻的自己，變得格外和善可愛，甚至成了高中里遠(yuǎn)近聞名的軟糯可愛的小仙女。
許安然知道自己除了努力學(xué)習(xí)，離開這個小縣城，沒有其他的出路。
其他一切事情于她而言，都毫無意義。
因此，她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用來學(xué)習(xí)，整整高三一年，從來沒有在一點鐘以前睡過覺，也從沒有在五點半以后沾過床。
可是，她現(xiàn)在捏著手里的通知書，回想起自己寒窗苦讀的十年，竟忽然覺得失去了意義。
那些被凌辱的日子，本可以，不用承受的。
她記得，有一次的冬天，她的手太冷了，太疼了，上邊的凍瘡一個接一個，碰到冷水里，刺骨的疼，疼得她，眼淚不停地流啊流啊，有些掉落在手上，有些還沒低落，就凍成冰珠子。
她實在不想洗了，可那些衣服好像永遠(yuǎn)也洗不完。
而父母則抱著弟弟，在暖暖的屋里，一起指著她笑。
她也想進去，想被人抱在懷里暖一暖。
于是，她放下手里的大衣服，直起了身，僵直的膝蓋像灌了鉛，重得提不起來，稚嫩的鳳眼里的渴望快要流出來。
然而，在她剛要走進去的時候，屋里傳來了幼童的哭聲，隨即而來的便是許慶軍的咆哮：“快點洗，沒看你弟弟哭了，真是個喪門星?！?p>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準(zhǔn)備告訴他們的話本來都在嘴邊了，她想告訴爸爸媽媽，她的手很疼很疼，如果斷掉可以不疼，她愿意不要手指了；她現(xiàn)在很冷，臉上大片的紅腫被風(fēng)吹的生疼，她想進去暖一暖。
可是，她知道，不能說了。鳳眼里的光芒，忽然就熄滅了，那樣的眼神，明明屬于余生無求的將死之人。
于是又坐下，繼續(xù)搓洗。
他們可能不知道，那些衣服里，混著她的眼淚和鮮血。
那天晚上，那些僵硬地、粗糙的大人的衣物，臭氣哄哄，沾滿泥濘的有她手臂一樣長的鞋靴，再次出現(xiàn)在她年幼的夢里。她在夢里像個小瘋子，一直在尖叫著奔跑，想要逃離那些惡鬼觸角一般的糾纏，耳邊卻無限循環(huán)著她渴望柔軟待她的父母的怒吼和責(zé)罵。一直的奔跑和尖叫讓她渾身顫抖，而那些東西卻一直在朝她飛來，一刻都不能停。跑到最后，終于力竭，她被那些東西一個個砸到身上，纏到手上，窒息的醒過來了。
卻發(fā)現(xiàn)，是弟弟醒了，用他的玩具，一個個在砸她，還開心的咯咯笑。
本來以為已經(jīng)淡忘的事情如潮水般涌出，纖細(xì)的手指將水墨色的通知書捏出了皺痕，鳳眼里噙著淚水，憤怒、悲哀、孤獨交織的眼神猶如密網(wǎng)，叫人喘不過氣來。
偽裝了三年的溫和善良頃刻裂成碎片，那些糾纏在她身上的陰郁沉默好似從未被陽光所驅(qū)逐，永遠(yuǎn)扎根在她的靈魂里。
而這樣的她，該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