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念成魔 1

　　雍州地處西北荒漠地帶，夜間風(fēng)大，白日少光。為了采光，州城內(nèi)的樓宇之間，多隔百米。間隔如此之遠(yuǎn)的房屋，零零碎碎地分布在整塊綠洲之上，看著有些蕭瑟荒涼。

　　雍州王宮是改良后的圓頂高樓，整個閣樓圍成一圈，中間由各條小道相連。閣樓西北外壁由防沙石子堆砌而成，防御風(fēng)沙。余下四面皆是閣樓廊道，透風(fēng)采光。這樣細(xì)膩的建筑，很難讓人想到是勇猛善戰(zhàn)的雍州人民想出來的。

　　梁王來尋藥的第四日，九州入冬。

　　一個宮人從廊道中小步進(jìn)來，走到榻邊的男人邊，彎腰低頭，恭敬地呈上湯藥：“殿下，藥來了。”

　　這個小丫頭剛進(jìn)雍州王宮，侍奉了臥病在床的梁王妃幾日。不過每次都是梁王親自喂藥，梁王妃的真容小丫頭從未見過。

　　爾朱御白轉(zhuǎn)過身將湯藥接了過來，對她道：“晚上再送些碳來，出去的時候把門關(guān)上?！?p>　　“是?！?p>　　小丫頭站在原地不走，透著余光往床幔里看了一眼，一驚。剛好被爾朱御白發(fā)現(xiàn)，冷喝：“怎么還不下去？！”

　　“奴婢這就走。”小丫頭慌忙退下，顫顫巍巍地出了門。

　　喂完藥，爾朱御白看著榻上之人輕輕道：“林蘇，你不要怕?！?p>　　林蘇面容枯槁，像是將死之人。她睜著眼，艱難地開口道：“我……不能贏她。”她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像個剛學(xué)會說話的孩子。

　　爾朱御白輕輕地將她的碎發(fā)拂到耳后，粲然一笑：“原石快要找到了。放心，你會好起來的?！?p>　　林蘇慢慢地合上了眼，睡去了。

　　外面的風(fēng)呼號著，鬼哭狼嚎般，讓爾朱御白心口煩悶。他出了門，就站在門口的廊道里靜靜地望著城外。

　　幾月之間，翻天覆地，他心中一切的信念都變了。原本對于魔界的仇恨，只能在心底壓抑著。因?yàn)?，他愛上了敵人的身體。

　　值得慶幸的是這次醒來的是林蘇，不是羅剎。但林蘇與羅剎一直在爭奪宿主的位置，稍有不慎，另外一個魂格便會跑出來。羅剎一直作為這副身體的宿主，控制力極強(qiáng)，掙破幻境只是時間問題。爾朱御白從克障口中得知，羅剎將她關(guān)在幻境中，用的就是魔界原石。當(dāng)初克障與羅剎到人間的任務(wù)也是尋找丟失的魔界原石。

　　十日前，安侍衛(wèi)調(diào)查到雍州城出現(xiàn)一個攝人魂魄的惡鬼“夜不歸”。爾朱御白是降魔師，一聽那些人的死狀，便知這個“夜不歸”是受邪氣成魔。九州除了被封印的魔界原石之外，他便想不到其他了。到雍州城內(nèi)張榜抓“夜不歸”，也是為了魔界原石。

　　外面下起了小雪。雪花像閃著亮光一樣，順著飛檐輕輕地飄下來。風(fēng)吹過來，是涼的。幾片雪花落到爾朱御白的青白披風(fēng)上，隨即便融進(jìn)了去。

　　走廊盡頭漸漸地響起了一陣重重的腳步，離他越來越近。爾朱御白，沒有回頭，他知道是安侍衛(wèi)來了。

　　“梁王殿下，雍州統(tǒng)領(lǐng)松子游求見。”安侍衛(wèi)低聲報告著，有些哽咽。他實(shí)在不能理解為何梁王會娶羅剎，梁州人民最憎惡的魔頭。

　　爾朱御白低語道：“讓他來?！?p>　　事情到這個時候，不得不攤開了說。

　　松子游被安侍衛(wèi)請到會客廳，開門一打眼就是正襟危坐在案里的梁王。他剛倒好兩杯茶，茶盞上還冒著熱氣。

　　松子游頷首：“雍州統(tǒng)領(lǐng)松子游，見過梁王殿下?！?p>　　爾朱御白微微點(diǎn)頭致意，左手輕輕一揚(yáng)：“請?！?p>　　松子游便坐到了案外，盯著案臺上的那杯酒看著。爾朱御白微微笑道：“本王不喝酒，只喝茶。”

　　松子游連忙解釋：“梁王殿下隨意就行，不必顧慮。松某就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闭f罷，拿過茶杯一飲而盡。

　　爾朱御白面上始終是不笑不怒，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從他的話里判斷情緒：“雍州苦酒不適合我。我與梁王妃卻都愛這茶。香醇宜人，不濃不淡。不苦不甜，味道是剛剛好?！?p>　　松子游笑一笑，也不繞彎子：“坊間盛傳梁王妃，是羅剎女。真是荒唐！”他在試探，以為梁王妃“林蘇”只是與那魔女重名罷了。

　　畢竟，誰都知道爾朱御白是最恨魔界的。娶仇人為妻，大不道。

　　爾朱御白嘴角微微一笑，否定了他的猜想：“自然不是魔女羅剎?！苯又?，又盯著對面的武士，一字一句地，像是炫耀一樣說：“她叫林蘇?！?p>　　聽到這個名字，松子游果然一震，下意識道：“林蘇？”

　　爾朱御白不緊不慢地喝著茶，緩緩出一口氣：“正是。這天真冷呢。松大人可還能忍受？”

　　“確實(shí)很冷。不過松某體質(zhì)不錯，無礙?！彼勺佑握f話雖比不過文人，但也不傻。

　　爾朱御白不打算繞彎子，外面的雪就沒停過，說話都吐著寒氣。他心中還掛念著一個人呢，就想趕緊說完回去。

　　“松子游?！睜栔煊追畔履潜K茶，望著坐在案外邊的松子游：“本王知道，王妃曾與你有婚約?！?p>　　松子游瞳孔一緊，隨即又延展起來，笑道：“梁王誤會了。那段情是因?yàn)樗赡橙蝿?wù)在身。算不得是真正的愛情?！?p>　　爾朱御白早就派安侍衛(wèi)將這事調(diào)查過，也一直耿耿于懷。如今聽松子游這么說，還是有些驚訝：“哦？松大人是故意接近林蘇？”

　　松子游輕松地喝了杯茶，繼續(xù)淡淡地敘述著：“其實(shí)，和我定下婚約的是羅剎女。”

　　“那魔女怕我知道她的身份，便謊稱了自己的姓名。那時我不過十六歲，是受荒漠門主的命令去取魔女的性命，尋找魔界原石罷了。誰知她最后發(fā)現(xiàn)了.......”

　　原本聽到前面，爾朱御白心中還在暗喜：松子游與自己喜歡的是同一個身體，卻是兩個不同魂格。羅剎與松子游的婚約，自然也就不作數(shù)。

　　爾朱御白稍微抬了抬頭，放松肩膀，抿一口茶。極力地掩蓋語氣中的喜悅：“沒找到羅剎這個魔女，竟會動凡心?！?p>　　提起羅剎，松子游說起話來也不客氣：“那魔女心狠手辣，脾氣暴戾乖張。沒有一個男人能忍的了她。哦，梁王莫見怪。松某只當(dāng)林蘇與羅剎是兩個不同的女子罷了?！?p>　　爾朱御白也非常痛恨羅剎，應(yīng)該是九州之內(nèi)無人不恨才對。十年前魔界殺九州中八州王室，血洗城池。老一輩全部喪命黃泉，只留下襁褓中的幼子。

　　可聽著松子游的話，看著他滿不在乎的樣子，爾朱御白心中略微有些不爽。這次本打算宣誓主權(quán)，沒想到這個武士城府不淺，根本不在乎羅剎。

　　爾朱御白還是試探問了一句：“王妃現(xiàn)在病危，若是沒有藥，她會死。松大人可否看本王的臉面，幫幫忙？”

　　聽到這話，松子游臉色立馬暗下來，像是變了一個人。他心里清楚，林蘇死了，羅剎也就活不成。而梁王口中的“藥”便是魔界原石。

　　半響，松子游才緩緩道：“松某定將原石尋回?！?p>　　“多謝?！睜栔煊拙o鎖的眉毛逐漸地舒展開：也許松子游憎恨羅剎是真，但他也怕羅剎死。果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兩人又喝一會茶，松子游突然道：“梁王，今日有人揭榜，說是能抓到夜不歸。我?guī)Я藘晌粊怼！?p>　　爾朱御白欣喜不已：“快讓他們進(jìn)來。”

　　話音剛落，葉藺與白清歡便并排走進(jìn)來。

　　爾朱御白看清來人，驚住了，才略微提高點(diǎn)聲音：“原來是揚(yáng)州三公子。哦。還有道長，白大俠?！?p>　　松子游起身告退：“梁王，松某先行告退。明日見。”

　　爾朱御白有些疑惑：明天見？還未細(xì)想，就又去看進(jìn)來的兩個人。他與葉藺只有數(shù)面之交，看到他還活著也是好奇：“三公子，你落下斷壁崖后被何人所救？”

　　葉藺沒有說話，開口的竟是冷漠高傲的老道士：“說來話長。”

　　爾朱御白客氣道：“快請坐?！?p>　　葉藺與白清歡默契地并排坐在爾朱御白的對面，做好了談話的準(zhǔn)備。

　　白清歡首先說著：“梁王殿下，三公子的右臂已廢，嗓子也失聲了。所以只能由我代答，還請梁王殿下見諒?！?p>　　“哪里的話。”爾朱御白沒忘記當(dāng)初進(jìn)幻境救林蘇，是葉藺幫了他忙。

　　白清歡與葉藺又開始了私人頻道。葉藺每問一句，白清歡便復(fù)述一遍。

　　白清歡望著爾朱御白的眼睛，眼神游離著：“梁州一別，我們就沒見過了。不知梁王殿下身體如何？看樣子已經(jīng)破了羅剎的幻境了?！?p>　　他說這話十分艱難，磕磕碰碰，一字一頓。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背千字文。

　　爾朱御白笑道：“是啊。三公子真是萬幸，本王從未聽過從斷壁崖上落下的人還能活著?！闭f完就掃一眼面前人，注意到了葉藺的右手。心中明白，這少年已經(jīng)不能習(xí)武了。

　　他嘆口氣寬慰道：“人命大于天，也不要想太多。”

　　葉藺點(diǎn)頭，白清歡便問下一個問題。

　　“所以，殿下找藥是為了救梁王妃？”

　　爾朱御白微微點(diǎn)頭，聲音低沉：“正是為了救王妃?！?p>　　白清歡略感詫異，原本他記得爾朱御白是個心高氣傲，凡是都講規(guī)矩的刻板文人。如今看來，倒像個情種。

　　他繼續(xù)問著面前的人：“既然是尋藥來，為何要找夜不歸？莫非那藥，是原石？”

　　爾朱御白遲疑片刻，“是。魔界原石。”他絲毫不在意，勇敢承認(rèn)：“沒錯。我并非想占有魔界原石，只是借用而已?！?p>　　白清歡心中已經(jīng)明白七八分，不過還是驚訝爾朱御白的想法：“梁王想用原石重化幻境，將羅剎女的人格關(guān)進(jìn)去？”

　　葉藺在一旁細(xì)細(xì)地聽著，也聽懂大半。

　　爾朱御白點(diǎn)頭：“正是。”

　　“原來是這樣。不過梁王不必再尋夜不歸了?！睜栔煊茁牭降脑捨⑽⒂行@訝，白清歡便看了一眼葉藺，爽快道：“我們或許可以與梁王一同去尋原石?！?p>　　爾朱御白驚訝道：“白大俠可知原石蹤跡？”

　　白清歡笑道：“略知一些。不過尋原石之行，需要我們幾人一同前往。不可聲張?！?p>　　爾朱御白著急答：“好好?！?p>　　葉藺暗語提醒白清歡：和他說我們的條件。

　　白清歡正聲道：“不過，我們尋到魔界原石后，還望梁王保護(hù)我徒弟的安危?！痹捴幸馑紶栔煊琢ⅠR明了，看來葉藺不打算在九州戰(zhàn)場現(xiàn)身。

　　白清歡不慌不忙道：“我徒弟必須拿到原石。還有揚(yáng)州三公子早已在北山墜崖而亡，我徒弟叫葉藺?！?p>　　“那就要看白道長與葉少俠的條件了，我爾朱御白從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只要能找到原石將蘇兒醫(yī)治好就行?！睜栔煊字宦牭剿麄兡軐さ皆?，救活林蘇，根本不在意他們私人的事情。

　　見梁王如此爽快，白清歡這才拋出了誘餌：“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一半魔界原石。若是梁王殿下愿意，我可以為王妃先穩(wěn)住體內(nèi)的邪氣?！?p>　　“那是…求之不得，一切都聽白大俠和三公子的?！彼麧M口答應(yīng)，絲毫不見幾月前的傲氣。

　　“一言為定?！卑浊鍤g用一半原石將林蘇的病情穩(wěn)住，安侍衛(wèi)就將他與葉藺送出去了。

　　尋找另一半原石，少不了艱難險阻，也肯定會遇到不少人、魔。如今有了爾朱御白這個降魔師，松子游也愿加入，尋找魔界原石也算是組隊(duì)成功了。

　　二人告辭離開時，葉藺默不作聲地走在廊道前。白清歡沒有疾行，就在后面慢慢走著。兩人各想事情，面色皆是嚴(yán)肅凝重。

　　方才送行時，爾朱御白對白清歡說了一句：“從未見過白大俠說過這么多話。果然是師徒情深?！?p>　　這句話白清歡并沒有放在心上，反倒是葉藺憂心忡忡。他不想以后傷了這老狐貍，最尊敬的師父，也是最關(guān)心自己的摯友。但他心中有一事堵著，就與老狐貍無法再變親近。

　　晚上，葉藺與白清歡回了醫(yī)館，客氣地與老夫子和老翁告了別。

　　可誰也不知道，此一別便已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