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千機 12
摘星閣上還殘留著大雪初過的痕跡,季子衿踏上摘星閣時還能感受到那一片寒氣。
她抬起頭,望著那漫天的星辰在黑夜中斂去光芒。
此時此刻,無需推演,她也知道這是屬于巫師家族的宿命,以她一己之力不過只是能夠讓巫師家族的消亡退后數(shù)十年,但數(shù)十年后這一天還是會到來。
而到了那個時刻,季子衿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了,除非這數(shù)十年里有下一任巫師家族的族長誕生,否則今日季子衿所做之事到頭來還是救不了巫師家族。
但季子衿是幸運的,準(zhǔn)確來說是月巫和花見的誕生對于此時此刻的巫師家族而言是幸運的。
因為像月巫和花見這樣相生相克的力量同時存在是百年難得一遇的。
其實巫師家族的人都知道,月巫和花見是他們的救贖。
但是前世他們不曾得到這份救贖,今生月巫換成了季子衿,花見重生而來成為了寰國的國師,他們沒臉去祈求他們的族長以性命相救。
哪怕別無他法,他們也邁不出那一步。
可是于季子衿而言,那份屬于月巫的使命感卻是永不可磨滅的。
季子衿知道,如果花見肯在此時幫她,那巫師家族數(shù)千條族人的性命便就有救了。
可是季子衿到底還是沒有把握,哪怕她當(dāng)初說出了那樣信誓旦旦的話,但其實季子衿也拿不準(zhǔn)。
花見為了守護她的姐姐月巫而重生,她真的會肯看著季子衿為了改變巫師家族的命運而失去性命嗎?
花見這人的內(nèi)心實在不好猜,季子衿也無法去隨意猜測女主的內(nèi)心,畢竟誰也不知道女主內(nèi)心到底都有些什么彎彎繞繞,誰知道她還會不會按本身劇本走呢?
花見是季子衿最后的希望,但是這個希望過于渺茫,季子衿不敢太過于寄托,所以她也沒有告訴紀(jì)長星,她其實還會有一線生機。
但這線生機,只有季子衿清楚。
連花見也不知道她可以救季子衿一命,在花見看來,無論如何季子衿都是必死無疑。
她的幫助只在于能否改變巫師家族的命運。
季子衿不會將這線生機告訴任何人,她也并不會因為花見重生的理由而對花見放松警惕,畢竟那曾經(jīng)可是在占星臺上一劍捅了月巫眼睛都沒眨一下的女主。
然而就在此時,系統(tǒng)冷不丁地打斷了季子衿的思維:“宿主,女主啟用了瞬移心法,馬上就到了?!?p> 季子衿一手捏著訣一手施著咒,她暗暗咬牙痛罵系統(tǒng):“你不說話沒人當(dāng)你是啞巴!我知道她會來!”
系統(tǒng)無情揭穿:“你剛才還不確定?!?p> 季子衿磨牙:“你還是下線比較可愛?!?p> 系統(tǒng)默默遁。
說白了,季子衿當(dāng)初那等花見的句話不過是一個賭局,如今看來這個女主重生的真是太合她心意了。
想要阻止星辰隕落于巫師家族的族長一個人而言是場大工程,季子衿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最后一刻。
她逆天而行強行改命,犯了天道大忌,但她,別無他法。
隨著季子衿指尖流光閃爍,空中黯淡隕落的星辰漸漸停下了不死不休的勢頭。
而季子衿的三千青絲卻在巫術(shù)的流逝中寸寸染白。
簡安“撲通”一聲跪在了摘星閣下,她泣不成聲卻無法改變事實。
如果有花見小姐靈力相助,月巫小姐一定不會走上最后那條無可奈何的死路吧?
可是誰都不能責(zé)怪花見,就像誰都無法阻止季子衿一般。
她們生來便有自己的選擇,誰都無法干涉她們的選擇。
紀(jì)長星望著那摘星閣上青絲化雪的季子衿,手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
明明早知道結(jié)局,可到頭來還是會有私心雜念,他的小姑娘生來就背負(fù)了太多,如今難道還要她以命相換嗎?
但這份私心只有季子衿身邊人紀(jì)長星他們才有的嗎?
不,不是這樣的。
月國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都有這份私心。
他們熙熙攘攘地跪了一地,懇求著季子衿放棄她的族人。
在他們眼里,月國的國運是季子衿帶來的,巫師家族放棄了季子衿,季子衿又憑什么還要為他們拼命。
“國師停手吧!”
“國師放棄他們吧!他們不配您以命相待??!”
“國師!放手吧!”
月國的大街小巷都充斥著這樣的請命聲,他們唯恐季子衿聽不見他們的請命,紛紛擠著跪在了星辰殿大門之外。
他們進不去星辰殿,可他們卻能停留在門口。
季子衿將他們的聲音聽在耳里,手上動作卻是絲毫沒有停下。她要完成的是月巫的大義,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停下。
花見登上摘星閣時就看到如此場面,饒是經(jīng)歷兩世的她也為之一怔。
她抬眼看著那滿頭銀發(fā)的季子衿紅了眼眶,此情此景,恍若隔世。
前世她踏上占星臺時,那站在占星臺上的月巫如何不是今天這副光景?
“月巫,值得嗎?”
“你看,你的國民你的百姓,都說不值得!”
“你……何必如此呢?”
銀鈴聲響起時季子衿就知道,花見來了。
聽著花見的質(zhì)問,季子衿輕聲笑了起來:“花見,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p> “這不過是,我的命罷了……”
天命。
這已經(jīng)不是季子衿第一次向花見提起,哪怕花見不信這勞什子的天命,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花見也無法反駁。
她動了動嘴唇,最終也說不出一句想要勸季子衿放手的話來,因為從她選擇來到摘星閣那一刻起,她就已經(jīng)做好了抉擇。
花見嘆息一聲:“我該怎么做?”
這場屬于巫師家族的滅頂之災(zāi),因為季子衿和花見的出手而有所好轉(zhuǎn)。
天空黑云壓頂,卻有星辰亮起閃爍,那些黯淡隕落的星光也在季子衿的手上歸位。
但是單憑季子衿也不過只能做到這一步,巫師家族的命運并沒有被打破。
而季子衿和花見要做得,遠不止這些,她們要打破巫師家族的宿命。
花見邁步貼近季子衿身旁,她掐指捏訣召喚著靈力。
瞬息間,白光乍起。
摘星閣下三人屏氣凝神,對于突然出現(xiàn)在季子衿身邊的花見也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大的驚訝,只看著季子衿與花見聯(lián)手那刻,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出。
緊張、擔(dān)憂……
所有情緒都在那一刻涌上來,但是他們卻幫不上任何忙,只能任由著這些情緒一寸寸的侵蝕著內(nèi)心。
花見的靈力與季子衿巫術(shù)相碰撞,藍光與白光相交融。
剎那間,有白晝之光破開那壓頂黑云層層探入。
傾寰大陸的所有人皆數(shù)出門望著那天空中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
各國巫師家族的族人紛紛在祭壇上匯集著他們的力量,已盡他們的綿薄之力。
黑云籠罩著傾寰大陸的上空,有寸寸金光破開黑云露出點點光亮,星星點點的巫術(shù)之力從各個角落升起與那空中兩道光芒匯聚。
那交融的兩道光芒橫在上空,似凰飛、似鳳舞。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看著這一幕。
剎那間,白光驟起,耀眼光芒刺得他們睜不開眼來。
等到那刺眼的光芒褪去時,他們才緩緩拿開那遮擋住眼睛的手。
只在睜開眼時,黑云退卻無影無蹤,那漫天星辰早已不見了蹤影。
一切都歸復(fù)于平靜。
天空中還飄著小雪,細細的雪花落在肩頭,微涼的觸感讓所有人都如夢初醒,方才經(jīng)歷的所有都恍若夢境。
摘星閣上。
季子衿結(jié)出最后一個術(shù)印便受到了天道的制裁,她最終遭到了反噬,在倒下之前花見眼疾手快地將她接住,季子衿便脫力般倒進了她的懷里。
“姐姐!”
沒有什么言語可以描述出花見此時的驚慌,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點,還是在這一天,她還是要失去月巫嗎?
她抱著季子衿的手都有些顫抖,那掌心下化白的銀發(fā)讓她心酸不已。
季子衿此時已經(jīng)有些虛弱地喘不上氣,她費勁地抬起手撫上花見的臉輕聲道:“哭什么呢,傻丫頭?!?p> 花見一愣,她抬起手一抹臉頰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她早已經(jīng)淚濕了兩頰。
她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么,季子衿卻突然沒了力氣,那抬起來為花見拭淚的手也重重地落了下去。
“姐姐!”
“月兒!”
*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日。
自三年前季子衿與花見聯(lián)手破除了巫師家族數(shù)百年來的詛咒后,巫師家族的命運也在一朝之間被改寫。
雖然巫師家族的巫師們失去了他們引以為傲的能力,但他們卻也可以如同常人一般生活。
不再有家族的詛咒,也不再有天道的懲罰。
他們或為官、或經(jīng)商、或隱世,失去巫術(shù)的他們卻過上了更適合他們的日子。
普普通通,平平淡淡。
花見依然還是寰國的國師,也是這傾寰大陸唯一的國師了,她到底和那些巫師不同。
雖然她的靈力驟減,但依然不影響她的地位。
也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能力,更是她對傾寰大陸做出的貢獻。
前些時候月國的國君委婉地向花見表明了自己的愛慕之心。
結(jié)果?結(jié)果自然是被花見打了出去,但謝準(zhǔn)君倒也沒有因此而灰心,反而越挫越勇,鬧得花見也沒了脾氣。
終于在三月桃花盛開的那個季節(jié),謝準(zhǔn)君得償所愿抱得美人歸。
嫁到月國后,花見也時常踏入星辰殿中去尋找季子衿曾經(jīng)存在過的痕跡。
但星辰殿中所有人卻在三年前那場事變后杳無音訊。
因為巫師力量的消失,星辰殿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下了禁術(shù)的星辰殿了。
謝準(zhǔn)君是不是都派了人來打掃星辰殿,有時候他也在想,或許哪一天他們四人就回來了呢?
花見踩在摘星閣雪白的羊毛毯上,她腳腕的銀鈴也隨著她的步伐而泠泠作響,哪怕巫師家族的那些規(guī)矩早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可她依然沒有解下這個銀鈴。
也許只有這樣她才覺得月巫還在她身邊。
花見扶著欄桿眺望著遠方,謝準(zhǔn)君在她身后替她披上了披風(fēng),花見回過頭去將頭埋進他懷中輕聲嘆息:
“準(zhǔn)君,我好想姐姐?!?p> 若說花見今生有什么遺憾的話,那大概是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未能帶月巫回家。
當(dāng)初那個不顧一切沖上摘星閣的男子將月巫抱進懷里那一刻起,花見就知道,或許自己的執(zhí)念對于姐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后來,在花見再次踏上摘星閣眺望的一個清晨,錦安給她帶來了她最想聽到的消息。
有人說,他們在南下途經(jīng)一個小鎮(zhèn)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銀發(fā)的姑娘和執(zhí)扇的青年,兩人身后還跟著一個老伯和一個青年女子。
銀發(fā)的姑娘走起來步履間還有銀鈴聲作響,回眸那剎那像極了那個去世于三年前的月國國師。
只短短一句話,卻讓花見失聲痛哭。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