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心沒好報。安亭溪飛快將自己的手從綦友嘉手里抽出來,把臉扭回去看著前方,擺出一副不準備再搭理他的姿態(tài)來。心下想著,這綦二公子到底是有多傻?別人說什么他都相信,而且從不懷疑。我說我是個小廝他信;莫大叔說那破屋子是家,他也信。就這狀態(tài)還離家出走,還心心念念要上戰(zhàn)場,真是服了他了。
話說……想到這里,安亭溪忍不住又側頭瞥了一眼綦友嘉——他到底有沒有出過遠門啊?
直男綦友嘉以為安亭溪是因為自己說她的手很“娘”而生氣,倒把剛才提起父母時緊繃著的心松開了些。父親讓自己獨自南下的時候,怎么可能沒想過他和母親的安危?可父親說他只是在盡為官的本分罷了。既然這是父母的選擇,自己還能說什么呢?潛移默化,當知道父母已經去世的消息,他同樣也毫不猶豫的選擇收拾行禮打算去投“岳家軍”,他也覺得這是在為父為母為國為家盡自己的本分。
想到這些,綦友嘉真的平靜下來,對著安亭溪的后腦勺,開口娓娓說道:“靖康元年八月,金人再次南侵。就在這時,從南方為官的叔父那里傳來祖母病重的消息。先父思量再三,決定讓我陪先母前往南方見祖母最后一面。母親得知父親不走,堅持要留下。最后,我?guī)е鸵粋€父親身邊的老家人宋四叔一路南下去見祖母……”說到這里,綦友嘉松開一只手拍了拍腰里的那柄短劍,接著道:“臨走前,父親給了我兩把劍,短劍防身,長劍殺敵。因為這次是偷跑出來的,叔父知道我的心思,早把長劍沒收了去。可惜啊,兩柄劍本是同一塊鋼所鑄,同樣的鋒利無比、削鐵如泥。那長劍還救過我的命呢?!卑餐は挥苫仡^看了看綦友嘉腰間的那柄短劍,她想起來,早上就見他用劍尖輕輕那么一挑,李老伯身上的繩子即刻斷了,倒像是面條一樣。這么說,他出過遠門……
只聽綦友嘉又道:“我要走了,母親只在一旁默默傷心——其實,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她在傷心,只是有些奇怪她為什么不再對我嘮叨我的功課怎么樣了,我是否吃飽穿暖了——耳根還真是清凈的有些不習慣……有一天夜里醒來,我聽見母親在哭,聽見她對父親說,要死也應該一家人死在一起。然后,父親就斥責母親,說都是些婦人之見。說他既然入仕為官就應該為國盡忠。他很高興有個兒子能替他盡孝。如果他們或者是我遭遇不測,都是死得其所。母親聽了,哭得更厲害了。這時候,父親長嘆一聲,安慰母親說,如果這次朝廷與金交戰(zhàn)能夠達成協(xié)議重獲和平,他就告老還鄉(xiāng),一家人在一起,過幾天安穩(wěn)日子。”說到這里,綦友嘉頓了頓,思緒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亭溪卻對綦友嘉父親的言行很有些不以為然。
吉祥輕盈地勻速向前飛奔,身后的綦友嘉又開始說道:“令我震驚的不是父親的那番話,而是母親的哭聲。細想起來,從小到大,我從沒見母親哭過,當時我差一點從床上爬起來去看看母親哭起來是什么樣子了。幾天后,在一個深秋寒涼的清晨,我拜別父母只身南下,終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到母親哭了……”綦友嘉母親的眼淚仿佛滴落在了安亭溪的心頭,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變得異常柔軟,軟到綦友嘉的話語落進去之后,心里就會翻騰起又酸又疼的滋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