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親難得回一趟家,想著盡可能多地幫家里干些活。得知家里的公糧還沒交,就系上板車,拉上谷子去鎮(zhèn)里糧站“完糧”。
父親選的這一天正好是周日,又可以叫小哥幫著推車,小哥說這是用人用出“慣性”來了,他上初中剛學了物理,懂點知識就忘不了顯擺。
還推諉說只要有苦差怎么老是叫他不叫雪蓮,父親說那好兩個人都去,兩個人推他更省力,所以我被臨時拉去做苦力。
父親去放糧的倉庫看了看,挑了幾袋用麻繩系口的谷子搬上了車,讓我和小哥在后面推著,往鎮(zhèn)上走去。
小哥說高雪蓮同學你信不信農(nóng)村的伢們只要跟著父母去賣一回菜或糶一回米就能成長一次?
我說不信,要是這樣直接當農(nóng)民種地得了,老是糶米賣菜就成長得老好了。
坑洼不平的土泥巴路,板車費力地往前挪,輪子陷在一個大坑里,我們?nèi)艘黄鹗箘拧耙欢昂爸栕咏K于把板車拉起來。
天有點悶,汗一下子就下來了,熱辣辣地流進眼睛里,流進嘴里,用手背一擦,立刻就變成黑灰色了,怪不得小嬸總說農(nóng)村人的每一分錢都是白汗累成黑汗換來的,果然如此。
二里遠的泥巴路,感覺比二十里還要漫長,什么時候這路能修一修,變成寬敞平整的柏油馬路就好了,最好兩邊還能種上美化的樹木,象圖畫里美麗的鄉(xiāng)村。
走出泥巴路還有三公里的公路,就輕松多了,小哥的嘴就閑不住了。
“咱們自己辛辛苦苦種出的糧食,為什么要交給國家呢?”
“土地是國家的,我們種的是國家的土地,所以要交給國家一部分“父親回答。
“可是我還是舍不得,想想我們插秧、打谷多么辛苦呀”
“可是我們是國家的人,沒有國家,哪有人民”。
“這話愛民大叔常說,您也會呀?”
我和小哥哈哈大笑起來。
“父親您挑的這幾袋谷子都是用麻繩封口的,為什么不挑稻草封口的那些呢?”小哥問。
“交公糧的袋子,路上要顛簸,稻草封口的容易散開,麻繩封口的要結(jié)實些“。
小哥狡狤的一笑。
我不由地想起他在曬谷場上的小動作。
豐收的谷粒金黃地曬在打谷場上的時候,攤開象一大塊薄薄的金子,載著沉甸甸的希望。
父母從家拿來二十幾口編織袋,準備裝谷子用。大人們負責把谷子收攏,我負責搖風車把癟谷吹掉,小哥負責用鐵簸簊把谷子撮起來倒進袋子里,春華和秋實負責撐著袋子的口,一切分工明確,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父親走過來說,先把草垛旁邊的幾口袋子裝滿,用麻繩封好,是要交公糧用的。
我無意中瞥見小哥撮了一簸箕癟殼混進一個袋子里,然后用麻繩扎住口,忙說,“你干嘛,那是癟殼“,小哥說:不要你管。
小哥剛才的問話提醒了我,小哥一定是不甘心把家里辛辛苦苦收獲的糧食交了公糧,才混進一些癟殼,再把這些袋子用麻繩扎上。
一副好腦瓜用歪了!
我照他上次惡狠狠地瞪我一樣瞪了他一眼,小哥心虛地不敢看我的眼,轉(zhuǎn)過了頭。
窄窄的公路上人來人往都是拖著板車的人流,間或有手扶拖拉機突突從身邊經(jīng)過,拉著一車紅磚或青瓦,都是蓋房用的。
我問父親我家什么時候蓋新房,“明年吧”,父親說。到了糧站門口,才發(fā)現(xiàn)來交公糧的人排起了大長龍,我們是最末一個。
漫長而無聊的等待是最難熬的,人們都打起了瞌睡。
太陽花子刺得人眼皮發(fā)麻,陣陣困意襲來。沒有地方可坐,更沒有地方可趟,小小的糧站地下都坐滿了人。
我們只得輪流在板車沿上坐會兒,呆呆地望著白茫茫的天空。排隊的隊伍挪動得非常緩慢,隨行的小伢不時有哭鬧,吵得人心里更加煩燥。
上午十點出來的到下午二點還沒交上,中午飯吃的饅頭,干巴巴的沒有一點味道,這次汽水也不買給我們喝。
不時有人拉著不合格的糧袋子退下來,有因為濕度大沒曬干的,有因為沒有篩出癟殼就拉去了的,有因為土塊渣多不合格的,退下來的人都苦著臉拉著車匆匆離去。
小哥儼然一副老江湖的模樣,既不抱怨也不急躁,靜靜地坐在那里等候,真是隨父親出門一趟成熟多了。
輪到我家的時候,父親拉著板車進去了,一位女檢驗員將鐵釬刺進袋子里,從破口灑出一些谷粒來,掉進小鐵簸箕里,檢驗完各個項目后,合格的這袋谷子就稱重倒進糧庫里。
聽女檢驗員說話的意思我家的谷粒飽滿,曬得干,水份少,算得上是一等。
父親臉上滿是笑容。但是后面有三袋子不好的,癟殼太多,應該是沒有風干凈,得拿回去返工,再來補齊。
父親有些詫異,說怎么會沒風干凈呢?唉,指望著伢們的干活就是不放心,投機取巧光想著玩。
這是說我嗎?我覺得萬分委屈,卻又不好說出來。
拉著要返工的三袋子谷粒,我們垂頭喪氣的往家走,一路上都不說話。父親因為這三袋子份量未交足,不得不還要去補交一次,又要重新排隊,又要花費一天的時間。
一路上有前去交糧的鄉(xiāng)親問:“老高,交完了嗎,怎么還剩下三袋子拖回來了?是超秤了嗎?”
父親嘿嘿笑著支吾著也不說啥,這樣一路悶頭到家。
回到家又累又乏,母親和奶奶問起來,父親說伢們的還是小,做事還是不能讓人省心,袋子里的谷子癟殼太多,不合格給打回來了,還要再去一回補上。
母親說記得是蓮子搖的風車,沒有風干凈?
女伢干活這么不細心以后長大怎么辦哪?
我急得紅了臉,跺了一下腳,“你們都不搞清楚就怪我,是我的原因嗎?”
“不是你是誰呀?難道還堅別個不成?你父親這么忙,還得再跑一趟,伢們真是不曉得事”奶奶在旁邊責怪說。
我氣得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嗚嗚哭著跑回屋。
我聽見小哥從逍遙居出來說:“不怪蓮子,是我往袋子里撮了一簸箕癟殼”
父親轉(zhuǎn)過身來,怒目瞪著小哥,“你想死呀,一天不干點壞事出來就過不得是不是?”父親厲聲問道,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我們都嚇得不敢出聲。
“你,過來,過來”你親指了指墻角,小哥不敢不走過去,
父親去柴房折了一根“鐵掃帚“,細長而尖利還帶著刺,從頭到尾滿是分枝,握在手中試了試分量。
我的心里嗵嗵得厲害,躲在屋門口大氣都不敢出。
父親也是乏了,來回走了十多里的路,還要拖車搬卸,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
他從灶屋找來一個小馬扎坐到小哥面前,勻了勻氣息,拿起手中的鐵掃帚對著小哥的腳踝抽了一下,小哥象觸電似的彈跳了起來,用另外一只腳去捂被抽的腳踝。
“做不做得好是能力問題,弄虛作假是態(tài)度問題”,父親拿著“鐵掃帚“條在小哥頭頂比劃了一下。
“這是隊長大叔說的”小哥嘀咕了一句。
父親愣了愣:“你說啥?“
“這句話是隊長大叔說的“小哥又重復了一句。
父親語塞了一下說:“不疼是吧,你這頭犟驢”,說著,又使勁在小哥的小腿肚上抽了一下,幾道血印子馬上就了來了。
小哥連著蹦跳了幾下腳,尖厲地嚎叫起來,把秋實都嚇哭了。
我嚇得眼皮跳連跳了幾下,那種打不死人但讓人頭皮發(fā)麻的鐵掃帚條我也曾領教過,,一抽幾條血印子幾天就消不了,落到身上,渾身的神經(jīng)末梢都是疼的,疼痛還帶著后勁,幾條子下去,小哥的腿上就縱橫交錯的血印子布滿了。
奶奶小跑過去,拉著小哥說“:快說知錯了,快說呀我的個小祖宗哎”。
小叔聞聲出來,搶了父親的掃帚條說“才十三歲的孩子,成天價里非打即罵,你這教育方式不對頭,孩子不是壞,是沒明白道理,讓我去跟他講講吧“。
說著,把小哥領到自己屋里,關上房門。
晚飯時父親還氣哼哼的,說不給小哥飯吃,要讓他餓一頓長記性。奶奶說你小的時候也沒少犯錯,我也沒說不給你飯吃,邊說邊端了一碗飯菜給小哥送進屋去。
為了表示誠意,小叔讓小哥寫了一份檢討書,貼在家里的醒目處,讓小哥時刻牢記,又對父親說:“你這輩子當父親的威風都在你家老二身上逞了,老二這孩子可比老大挨的打多多了。
,父親說老大就沒有挨過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