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春面桃花
飲馬河的春天到來的時候,柳芽泛出了新綠,水鴨率先在河里打起滾,河面上開始蕩漾起了明晃晃的波紋。
又預(yù)示著一個好年成!
過春節(jié)的時候小哥回來了幾天,年初三就又跑了,說是有好多的事情要做。
他本想穿走大哥的一套土黃色西裝,但不合身,有些短,顏色也不襯他的皮膚,所以最終放棄了。
那套土黃色的西裝只有大哥那種白皮膚斯文儒雅的人穿出來才有味道,小哥不太合適,
小哥不夠溫和,給人一種犀利的感覺,說話三言兩語一針見血,跟大哥是截然不同的風(fēng)格。
大哥問小哥在學(xué)校錢夠不夠花,叫他要多少從奶奶那里支取就行了。
小哥呵呵一笑說:“謝了,我現(xiàn)在基本能自食其力,寒假跟同學(xué)打打工兼職做家教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早夠了”,。
大哥說你們真行啊,你都能自食其力了,這是給大哥減壓啊。
小哥說,多的別說,我倒是看上你的這套衣裳吧,可惜穿不了,得,回來這次,我是啥也沒沾上你的。
大哥哈哈一笑說:“這可怪不了我”。
奶奶舍不得小哥這么早就回學(xué)校,但也不好阻攔,只能把家里的年貨各樣裝一點叫他帶上去學(xué)校吃。
小哥一一照收,不好卻了奶奶的心意。
于是乎年初三人家還在歡慶新年的時候,小哥就坐上了北上的列車,本以為這天坐車的人少,火車票一定好買,哪知也是擁擠,只買到一張座位票。
送走了小哥,大哥也整天關(guān)在屋里做他自己的事,只有吃飯的時候才出來,我從窗戶縫里看見他在看書學(xué)習(xí),頓時心生慚愧,也回屋拿起課本看一頁一頁的看,心想不能落了他倆的后邊。
屋門前種了一棵小小的春桃樹,是母親跟強國要了一棵小苗長大了。
樹干雖細(xì),卻曲直有度,象模象樣。
到了三月份的時候,小小的桃樹竟然開花了,一樹的粉紅映入眼簾,引起人無限的遐思。
母親說今年桃花開了,有喜事哦。
能有什么喜事呢?桃花運?
我啞然失笑,要是真是有桃花運,一定是關(guān)于大哥的,他這個歲數(shù)也正是走桃花運的年齡。
說來也巧,第二天郵遞員送來大哥收的一個包裹,母親直接拆開了,里面裝著一條蘋果綠的毛衣。
這個季節(jié)還正是穿毛衣的時候,織工相當(dāng)不錯,跟大哥那套土黃色的西裝是絕配,難道織毛衣的人知道大哥有這一套西裝?可為什么沒有寄到學(xué)校去呢?
“快看看,是哪里寄來的?“,母親催促道。
是從本市的大楊店區(qū)寄來的,沒有寫具體的門牌地址,想必大哥應(yīng)該知道這個人是誰。
一看見大楊店這幾個字,我腦海中就閃現(xiàn)出葉老師的模樣,她支教的地方就是大楊店區(qū)。
原來大哥暗地里跟她一直聯(lián)系著呢。
我暗自高興。
我叫母親放回大哥屋里,免得大哥說我們私自拆他的東西。
母親笑瞇瞇地放回去了。
難得的一個休息天,我在家歇一歇緩口氣,再帶點補給(也就是奶奶給我準(zhǔn)備的咸蛋、米糕、花生米之類)到學(xué)校去打打牙祭。
上學(xué)之前我也要為奶奶和母親做點事,以盡自己照顧家里兩位老人的責(zé)任。
我?guī)湍棠虛Q下床單,泡在盆里撒下洗衣粉,只待十五分鐘之后在搓衣板上搓洗。
一個穿著洋氣的女生在我家門口張望,有些拿不定的樣子,問道:“請問這是高青松的家嗎?”
我回答說:“是,你是他同學(xué)嗎?”
女孩一下子笑起來說:“哎呀,你怎么知道的?我是他的同學(xué)毛君麗,是不是他跟你提起過我呀”。
看著她熱烈而期盼地眼神,我想大哥的同學(xué)都這么熱情呀?
我支吾著說:“我猜的,大哥回來不多,還沒有跟我提到同學(xué)們的事“
我把毛君麗讓進(jìn)堂屋,倒了一杯水給她,請她坐下。
毛君麗并沒有坐,上下打量著家里的擺設(shè)。
我家堂屋里只有一張四方桌子和靠墻的四把椅子,再無別的家具,家里一個奶奶,一個妹妹,人口簡單而清貧。
雖然簡單,但是家里整潔而干凈,沒有什么可挑剔的。
我趁機也打量了一下這位女同學(xué),想猜出她來家里的意圖。
她的穿著打扮不象是農(nóng)村的女子,套頭紫色馬海毛毛衣,藍(lán)色繡花牛仔褲,腳上一雙白色運動鞋,背著一個鑲著亮晶晶的金屬片的小包,燙了彎劉海,扎了個小辮兒甩在腦后。
彎眉細(xì)眼,皮膚白晳,看著挺秀氣,唯一不足的是嘴巴地包天,把臉拉得有點長。
我不知道毛同學(xué)今天來找大哥有何貴干,看她來到家里,四處張望打量,不由地心里犯起嘀咕。
“我大哥一大早就走了,說是坐車返校,有什么事能跟我說嗎?我回頭告訴他”,我開口說道。
“他已經(jīng)走了?我上個星期天就跟他約好了一起坐車回學(xué)校的,他怎么自己一個人走了,哼”,毛君麗嘴一噘,腳一跺,一副大小姐模樣。
我明白一點了,她跟大哥約好的一起返校,大哥自己一個人走了,她不高興。
“你們約好了的嗎?沒聽大哥說呀,是不是他沒聽清楚呀?”,我問道。
毛君麗不作聲,過了一會說:“周五跟他一起坐車回來的,在車上跟他說的,哎唷,他怎么就一個人走了呢,回學(xué)校我一定要找他評評理“。
說著,一扭身,鼓起小腮幫,咬著下嘴唇,噌噌地消失在我家院門外。
我跟奶奶對望一眼,都笑了,這個女生一副慣壞了的大小姐脾氣,也不知是哪家的丫頭,高青松可能無意中就把人家給得罪了。
但也看得出好似這位女生對大哥有那么點意思,要不然怎么要找到家里來約他一起走呢?
想到這兒,我苦笑地?fù)u了搖頭。
還沒搓兩下床單子,院里又進(jìn)來一個衣著干凈干部模樣的中年婦女,看著她跟母親歲數(shù)差不多,我叫了一聲大姨。
“高青松在家嗎?“,來人面色白凈,齊耳短發(fā),臉上沒有一點笑意。
我心說今天怎么這么多人來找高青松,年輕的也找,這年老的也找,是個什么情況?
“大姨,我哥今天不在家,您找他有什么事,可不可以跟我說?“,我端上一杯茶,笑著說。
中年婦女看了我一眼,說:“跟你說,跟你說沒用,你家大人呢?”。我有些愕然,我在家里都能當(dāng)半個家的,竟然說跟我說沒有用。家里的大人就只有奶奶了,我于是說:“我奶奶在家,您要跟我奶奶說嗎?”
中年婦女沉吟了一會說:“那就跟你奶奶說吧”。
我去叫奶奶來,中年婦女開始打量我家院子。
有什么好打量的?院子里除了幾條破板凳一些舊農(nóng)具一個伙房,剩下就沒有啥了,今天很奇怪,盡是來家里上下打量的,就象是來丈量我們家家底的。
奶奶往后順了順頭發(fā),拍了拍身上的土,從房里出來,笑臉相迎到訪的客人。
來人自已介紹說:“我是葉小玲的媽”。
我和奶奶心里都“咯噔”一下,葉小玲的媽?
聽大哥說過葉老師父母都在供銷社的職工,可能母親已經(jīng)退休了吧,家里也是小有家底,雖然爺爺奶奶還住在葉家?guī)X,但他們也只有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回去。
葉老師的媽媽上我們家來干嘛,要上也應(yīng)該是我媽先上她們家去提親才對呀?
一定是情況不妙!
再看這架勢,葉媽媽一臉的不悅,是不是大哥有什么事做得不對了,人家葉老師媽找上門來了。
“哎喲,您這是貴客登門喲,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稀客稀客”,奶奶滿臉笑容地說。
“客套就免了,我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我今天來的意思是-----,葉老師媽往椅子上靠了靠說。
“您說,您說”,奶奶客氣地說。
“您老人家呀,得跟您家高青松說說,叫他不要再跟我家小玲來往了,他們倆個人的事,我絕對不會同意的”,葉媽媽又挪了挪身子,也許是因為胖,椅子咯吱作響。
葉媽媽體胖,說話粗聲大氣,不象是能生出葉老師那么溫柔美麗的女兒的人,俗話說:倔娘養(yǎng)巧女,巧娘養(yǎng)個倔棒槌,也許真是這樣,這女兒還真是不隨娘長。
奶奶也不生氣,笑了一下說:“我這沒聽明白,您這是什么意思,我家青松哪里做得不對了?”
葉媽媽有些著急,思路有些混亂,我豎起耳朵聽了半聽,才大概聽明白了意思:葉老師親戚給她在省城介紹了個對象,家里經(jīng)濟條件特別好,家里人都同意這門親,可葉老師不同意,還跟父母鬧翻了,自行要求到山區(qū)支教去了,拒絕跟家人溝通。后來葉母打聽到說是葉老師一門心思喜歡高青松,于是就跑到我家來了,要求我家人做大哥的思想工作,不跟葉老師來往,好讓葉老師死了這份心。
“行,這個沒問題,我從天起就拿個繩子去捆住我家青松,不讓他去找小葉老師”。
葉媽聽這話愣一下說:“拿繩子捆?。窟@個有用嗎?”
奶奶說:“不一定有用,那您說我怎么辦,您給我想想辦法”
葉媽有些語塞,:“您別把鍋甩給我,總之我不管您用什么辦法,從今以后叫高青松不要搭理我家丫頭就是了“
奶奶慢悠悠地問道上:“葉老師媽媽,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年青人的事咱管不了,您還不如我這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開通呢”。
葉媽媽有些臉上掛不住,說:“什么年代他也得聽父母的話呀,您管好您家孩子,我管好我家孩子,咱們丑話說在前頭,小玲跟高青松的事,我是死活也不會答應(yīng)的”。
說完,一甩手帕子,噔噔噔起身走了。
奶奶送完客人,回家悶坐在桌子邊半天不說話。
我問:“大哥跟小葉老師這是要完了嗎?”
奶奶哼了一聲說:“哪那么容易的,她媽說不同意就不同意啊,現(xiàn)在都什么社會了,還有這么霸道的父母?”。
“那您要不要跟大哥說這件事呢?”我問。
“我才不說呢,有本事葉老師媽自己去說”,奶奶回答。
我也覺得是。
我雙手合十,做了個祈禱的動作,上天保佑我大哥,跟葉老師能成,保佑保佑。
中午大哥回來了,原來他沒有返校,只是去鎮(zhèn)上辦了點事而已。
我把他的同學(xué)毛君麗來找他的情形跟他說了,并且盯著他的臉,想偷窺他的反應(yīng)。
大哥對于毛君麗的到來有些突然,他說毛君麗是鎮(zhèn)上衛(wèi)生院毛院長的千金,從小嬌生慣養(yǎng),霸道慣了,好象誰都得聽她的指令。因為在一個學(xué)校讀書,所以經(jīng)常坐同一輛車返?;丶?,兩個人很熟了。
但僅僅局限于同學(xué)老鄉(xiāng)關(guān)系,大哥沒有半點其他的想法。
“這是你單方面的,我看毛君麗未必是這么想,她或許是對你有意思,不然大老遠(yuǎn)跑到家里來約你”,我故意揶揄大哥。
大哥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不排除她有其他的想法,但她是她,我是我,我是沒有同學(xué)以外的任何想法的”。
奶奶插一句嘴進(jìn)來說:“她這個孩子好象脾氣蠻大的,嬌氣的很”。
大哥忍不住笑說:“她的確是我們班的嬌氣包”。
我們都笑了起來;
對于葉老師媽媽來過的事,我跟奶奶都閉口不提,就當(dāng)她沒來過一樣。
吃完午飯我還在洗碗,就又聽到院門外有人女聲問:“請問這是高青松的家嗎?”
今天真的不知是什么日子,一天都是找高青松的,真是奇了怪了。
大哥正要出去院門口看,奶奶揚了揚手,示意他先進(jìn)屋,待奶奶先去看看是誰。
一個穿白襯衣黑長褲的女生笑盈盈地站在門口,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白衣黨”。
春日的陽光清朗地從她的頭頂傾泄下來,顯得那張臉清雅而柔和,我一時呆住了,
有一種熟悉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時又叫不出口。
腦子飛快地轉(zhuǎn)了幾個彎,終于定格下來,是“荷仙姑“,大哥初中的同學(xué)。
我叫了一聲大哥,大哥從自己屋里鉆了出來,一見是她,愣了一下,又驚喜地說:“孫佳雯,你怎么來了?”。
原來“荷仙姑”叫孫佳雯。
大哥擺直了院子里的長條板凳,兩人坐下,熱情地聊了起來,幾年沒見的老同學(xué)了,他們要聊的話題太多了,從老師到同學(xué)到家里人,他們不停地哈哈大笑。
從沒見大哥有那么多的話,那么開心,我一句嘴都插不上。
我暗地里打量孫佳雯,到底是在BJ上大學(xué)的人,渾身上下的斯文勁,天生的不用一點做作,往你眼前一站,你就覺著人家是一特有文化的人。
我好生羨慕,希望我也能成為那樣的女子,親和而招人喜愛。
再看看一生書卷氣的大哥,他們倆真是天生般配的一對。
若是大哥那一年不考中專而上了高中,再考上大學(xué),他們一定是一對壁人。
可惜啊,生活漸漸地拉開了他們的距離,不僅是學(xué)歷上的,還有地域上的,工作環(huán)境上的,。
他們現(xiàn)在只能是同學(xué)關(guān)系,關(guān)系比較近的老同學(xué)而已。
一切都只能怪造化弄人啊!
“我要去美國了,今年十月份就走,和李炳濤一起去,啊哈,可能會去新澤西州吧“,我聽見孫佳雯說。
我聽見大哥在祝福她,說著一些客套話之類的,心中覺得酸酸的。
孫佳雯提議要去我們村北湖看看那里的荷塘,大哥起身叫上我一起去,我覺得他這純粹是為了避嫌。
三個人一起來到當(dāng)年去過的北湖邊,那只他們曾經(jīng)劃過的小木船還停在那里,小木船只是每年保養(yǎng)時刷一遍桐油,還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他們倆人坐了上去,我都不想上去了,大哥叫我:“你上來呀“,我磨磨蹭蹭地跨了上去,在前面慢慢地蕩起漿來。
天藍(lán)水碧,隨風(fēng)起伏的荷葉,粉嘟嘟地荷花和漂浮在水面的菱角草,一幅靜謚而美好的畫面。
孫佳雯說我們唱支歌吧,唱什么呢?
我提議“唱家鄉(xiāng)的小河吧”。
于是他們倆個人開始唱起《家鄉(xiāng)的小河》,“我的家鄉(xiāng)有一條小河,有一條小河,從我親人們前靜靜地流過,靜靜地流過,每當(dāng)我趕著馬群走在河邊走在河邊,它為我洗塵又輕輕地囑托輕輕地囑托…………”
當(dāng)深情地歌聲飄蕩在水面時,驚起了飛鳥和小魚,河岸過往的行人也駐足聆聽。
多么動人的歌聲啊,當(dāng)年大魏老師踩著腳踏風(fēng)琴教我們的時候,我們還為他那自我陶醉的模樣是裝的,現(xiàn)在我感受到這是真實的。
我呆坐在船頭,非常理解孫佳雯此時的心情,她也是喝飲馬河水長大的女兒,現(xiàn)在要去他國異鄉(xiāng)了,對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分外的不舍,她都要用記憶珍藏。
我們踩了幾把菱角,下了小船,走在河堤上,一路聊到七家村橋頭。
橋頭道別,大哥立在橋頭,看著孫佳雯走上橋拱,又下了拱橋,然后沖我們招了招手,就此作別。
楊柳岸,曉風(fēng)無月,別情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