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大概是個夏天，天氣很悶熱，破舊的毛培房里，只有一個外殼已經脫落的破風扇，還在吱嘎的轉著，雖然門窗大開，但在這狹小的屋子里，仍舊讓人覺得悶熱。
“言言，爺爺回來了。”老人用力的拖著一捆紙殼進了房門，把這些紙殼都拖進房，清點了一下才長舒一口氣，他看起來七十多歲，一只眼睛似是瞎了很久，已經萎縮。一條腿也似乎不太好用，拖在后面，他敲了敲肩膀，這才發(fā)現地上多出一個袋子，里面都是超市買的速食產品，和一些真空包裝的食物。
“誒呀，玖凡這孩子?！?p> 一個六歲多的小男孩從屋里走了出來，縱然現在是盛夏，但看到他依舊覺得陰森森的，“爺爺。”
老人看到他又笑了起來，想直起腰卻是刺痛無比，只能佝僂著身子，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言言，今天玖凡哥哥來了？”
男孩想了一陣，從屋子里搬出了許多畫材，放到那袋食品旁邊，“都重要?！?p> 老人嘆了口氣，果然是老了，居然開始接受別人的施舍。他年輕的時候，離開家去大城市打拼。上班路上碰到有人家著火，那個年代電話還沒普及，來不及等待救援，聽說有人還在里面，他年輕氣盛，腦袋一熱就直接沖了進去，那個時代，大家都推崇犧牲奉獻精神，他從農村走出來，一心想證明自己。
那個時候樓房都不高，房間卻都是南北通透，風助火威，這一下子卻是進的去，出不來。
里面被困住的人不少，他們看到有人進來，都發(fā)瘋了似得緊緊的拽住他，叫喊著“救我，救我！”他被人拽的行動艱難，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在腿上重重的打了一下，站立不穩(wěn)，劇痛加上熱浪和濃煙攪得他頭腦發(fā)懵，他的左眼被濃煙燎到，一時間居然睜不開，那些人卻還是牢牢得抓著他不松手，嘴里叫喊著:“救我！快救我！”
人間地獄，應該就是這樣了吧，烈火，餓鬼不停地向他吞噬，抓撓。
他費力的把腿抽出來，脫下衣服蓋住最近的一個孩子想把他先救出去，卻有人把他死死拉住，“救我！先救我！”他的眼睛被煙熏得有些睜不開，他看不清拉住他的人是誰，只知道自己根本掙脫不開這些人的手，漸漸的他也被嗆得意識模糊，逐漸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被醫(yī)院救起，只是一條腿被吊起，身上還有著大片的燒傷，左眼也一直是朦朦朧朧的，能感受到身上的刺痛，一歪頭，就看到床頭擺著的大筆賬單。
換藥的護士發(fā)現他醒來，端著膠皮管過來，檢查了一下他的左眼嘆了口氣，“果然。”
“大夫，怎么了？”他有些慌張，倒不是因為他的眼睛，而是因為這驚人的醫(yī)藥費。
他早就知道醫(yī)院是個吃人的地方，他來城里五年，好不容易攢了一千塊錢，但這一沓賬單下來，他不僅會全部賠空，甚至可能還會背上外債。
“我不是大夫，你的眼睛需要做手術，有家屬嗎？叫過來簽字。”護士沒有再說別的，拿起筆兀自的在本上寫了什么。
“我沒有?！彼胝f‘我沒有錢’，但錢這個字終究是沒能說出口，到了嘴邊就變成了，“我沒有家屬。”
護士停下筆看了他一眼，身上大面積的燒傷，左腿估計也是廢了，這眼睛要是不做手術肯定也是好不了的。
“這手術你要做嗎？”護士還是問了一句。
“我，”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左眼前朦朧一片，汗順著后背流了下來，腦子里一片空白。這種局促不安的神色護士見過不少，護士沒有再說什么，帶著醫(yī)療器械離開。
之后的事情他就記不清了，他只記得，當時他出院的時候花光了所有的錢。手術沒有做，左眼逐漸瞎掉，一條腿留下了病根，不能受熱，同時也毀了容，沒有一家店愿意用他，最后，只有一家孤兒院愿意雇傭他去打掃衛(wèi)生，雖然一個月只給他很少的錢，但在他看來只要能生活下去怎么都好。
老人從回憶里清醒過來，苦笑了一聲，錘了錘自己的后背，“本來就沒多少活頭了，還總是去想過去的事。”他揉了揉旁邊男孩的腦袋，“言言，等著，爺爺去給你做飯?！?p> 那男孩呆呆的幫著他提東西，老人看著男孩的樣子心里很感激，他因為年輕時候的那場火毀了容，這輩子沒有妻子也沒有孩子。
這個孩子本來是一家孤兒院里的，精神上有些問題，那個院長竟然想把這孩子扔掉，被他發(fā)現后，他就背著院長，把這個孩子領了回來。
后來院長得知了這件事，就將他辭退了，他卻并不后悔。他在那個孤兒院干了四十年，其中的貓膩早已摸清。那孤兒院表面上做著慈善，背地里卻是做著人口買賣的生意，這個孩子因為精神問題賣不出去，才想著把他扔掉。
這時門口有人敲門，老人轉過身，看到的是一個面容溫柔的青年，他看到老人正費力的站在灶臺前，連忙跑過來扶住他，“您先歇著，我來做。”
“玖凡，你這孩子太善良了，以后會吃虧的。”老人犟不過他，只能坐下，嘆了口氣說道。
陸玖凡卻不以為意的擺擺手，笑著說道:“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的，當初要不是您，把我的包及時送給我，我就參加不了那場考試，我的生活可能就不一樣了。”
“我就幫了你一次，你卻總來幫助我們，我們欠你的，這輩子怕是都還不上了。”老人又揉了揉男孩的頭。
陸玖凡蹲下來看著那個男孩，男孩的劉海很長，幾乎要擋住了眼睛，陸玖凡幫他把劉海翻了上去，用卡子別住，“小言，最近畫了幾張畫？”
男孩愣著想了一陣，拽著他進了房間，指著那面墻，墻面上被他涂黑了一塊，只左下角有一個很小的雪人。
“很好看啊，小言很有想法，以后哥哥每天都來，陪你畫畫好不好?！?p> 男孩抬起頭看著他，陸玖凡笑著拿起筆，在那副畫上填上了房子，又填上了一個天使，似是有光從畫里照了出了，蓋住了那些黑色。
沈言突然出聲，“玖凡哥哥，你是陽光里的人?！?p> 夏天有陽光，有蟬鳴，有清風，有花香，夏天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留住了，可能正是有了這樣的美好，才會把冬天顯得那么冰涼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