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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翼之下

第二章 感情沖突

六翼之下 后面的正面 4024 2019-07-01 18:24:50

  誰能想到,終結這個最為合理的計劃的,不是技術上的難題,不是經濟上的匱乏,不是支持上的無力,而是他們,一群狂熱動物保護組織的反對?

  事情的經過并不復雜。如果各位對現代歷史稍稍有些了解,可能并不需要我在大致事項上,做進一步的說明。不過,我倒是可以對其中發(fā)生的某些細節(jié)部分,做出一定的補充。

  在我四歲那年,“基因改造”工程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彼時,我們在不同品種小鼠的身上,已經取得了相當的進展。實驗體在經過部分基因上的改造后,體脂率明顯上升,對于特殊的低溫環(huán)境有了相當的抗性。它們的心肺功能得到了相當的強化,足夠支撐它們在含氧量極低的區(qū)域里活動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不出現不適感。當然,改造計劃依舊是在小鼠的尸山血海上推進的。

  但在一段時間后,我們不出所料遇到了阻礙:改造小鼠的壽命比起正常品種而言,似乎要短上相當的長度。而在它們短暫的一生中,患上各種罕見病癥的概率,也要高出許多。而在精神上,它們也無法像任何一只健康的生物一樣四處行動。它們似乎永遠都只會在地上蹣跚著爬行,除非在受到危及生命的嚴重刺激時,才會稍稍變快一些?;蛟S這可能是它們體脂率較高的緣故,但無緣無故發(fā)呆可不是:不過無所謂,科學研究若要進步,永遠都得伴隨著犧牲。

  但是,對于基因的直接改造,卻也在此遇到了瓶頸,來自現實表現與理想主義者的雙重挑戰(zhàn)。

  現實的挑戰(zhàn),主要來源于上文所述的,實驗體表現出的那些種種異常,以及對于該項目泛用性的爭議:如若實驗體是人類,那么其他正常意義上的人,該以什么樣的眼光來看他(她)?

  請你們設想一下:假使一個肥胖如企鵝(因為其過度的脂肪),看上去癡癡呆呆(來自自身與社會的各方壓力),在生理上與其他人有明顯差異性的人,會被以什么樣的眼光看待?這個問題的答案,想必不用我多說什么:人類本身的情感,對于他們本身理性的思考,無疑會產生無比強烈的沖擊。即使我們知道握手不會傳染艾滋病,又有幾個人會愿意主動向那些病人伸出手呢?

  而理想主義者,他們具有一種幼稚的天性:不,與其說他們是“幼稚”,不如說是“愚蠢”。他們可笑的認為,科學的研究與進步,能夠不侵害任何生物的利益。而他們絕對沒有意識到,他們自己生病時,讓他們獲救的成果,建立在無數小鼠的血污與骸骨之上。

  總之,在試驗的風險與缺陷傳出以后,某些來自社會各界的極端動保,便站了出來,開始公然反對我們的項目。

  你們也許會感到訝異:為什么些許蠢人的瘋狂,會干涉到一個前景性項目的研究?答案是,他們的支持者,不僅來自民間。部分思想出了問題的人,已經站上了一定的位置。聯合體成立以來,長時間的和平歲月與優(yōu)渥生活,似乎讓許多人的身體和腦袋閑置了下來。他們開始尋找那些新的目標,開始向那些自以為“高尚”的目標邁進。這樣的人已經完完全全地成為了社會向前進步的阻礙。而真正想要推動這個世界的人們,卻不得不受限于他們愚蠢的獨斷,而無可奈何。這些都來源于什么?

  來源于感情。

  瞧:不理智的感情就是如此的無用,乃至有害。血肉之軀注定了人類無法永遠理性的思考。他們無法永遠都能確立問題的最優(yōu)解。難道整個人類社會的前進,比不上一些畜牲的命嗎?難道人類作為生物們的主宰,沒有權力去決定那些已經被馴化的家畜的生死嗎?

  不合邏輯。

  沒錯,血肉之軀注定了這些。血肉之軀。無論如何優(yōu)化,乃至變動基因,傳統(tǒng)的生物們終究擺脫不了肉體的限制。它們要進食、要飲水、要呼吸,不能抵擋任何稍微嚴酷的環(huán)境,不能適應住地球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改變。小鼠們的改造,的確失敗了??墒乾F在看來,就算成功了,又怎樣?就算這樣成功的項目,制造出了那些沒有任何副作用,能完全融入人類的新人類,他們又有本質的提升嗎?

  沒有。

  無論肉體如何強大,如何堅不可摧,它終究擺脫不了我所說的那些限制。而當我們擺脫了這些自然的壓迫,我們會變得如何?來看看我吧。我的身體之強固,足以抵擋輕武器的射擊。任何角質、鱗片、甲殼的防御力,也不及我半分;我能夠輕易折斷鋼鐵,擊垮墻壁,任何強壯的動物也無法匹敵;我能夠以亞音速移動,超越了地球生物的界限;我能夠放射能量,能夠看到數公里外的微小物體……無論從身體還是智力上,我都超越一切。

  沒錯,任何肉體都只是短暫的,唯有金屬才是永恒。在其他人渣都不剩時,我依舊如新。在不久的幾天后,所有不肯超越自己的人類都將擁抱自己那將要熔化的滾燙墳墓,而我,將成為新的文明人,造物主。

  無論是小鼠、動保、其他人,甚至是參與試驗的工作者,我的父母,乃至當時的我,都依舊局限在其中。

  事實上,當時的我年僅四歲,還處于什么都不懂的年紀。我并未對這些尚未理解的事物而難過。我一心一意地玩耍,學習語言,掌握文字。科研的高深與我無關。就在我渾渾噩噩的這個階段,已經兩度終止的項目工程,第三次被啟動了。

  谷神星計劃:對火星表面大氣樣本進行徹底的采集、分析、試驗工作。通過過往在地下居住區(qū)的經驗,實現一步跨越,盡早實現火星的可居住化。

  瞧,急功近利又一次在人類身上展現了出來。他們只想著快速地得到他們想要的,而從不考慮這些計劃的可行性?!耙徊降轿弧??說的倒輕巧。說到底,只是某些目光短淺的人,在看到了資金的大量投入而毫無成果后,便獨斷地認定了這些項目的不可實現性。這種擺明了就不可能實現的,兒戲般的計劃,竟然堂而皇之地從國會通過,委派給一線的執(zhí)行者。

  感情之中的缺陷,對于人類的進步,是多么大的阻礙??!

  但是,作為研究員的他們,也存在著自身的錯誤:

  面對著明顯是難以實現,乃至是“不可能”的行動,所有人都沒有提出一個科學工作者應有的質疑。沒錯,他們那高漲的熱情,一樣淹沒了他們的理性。他們不再考慮計劃的可行性,而是一頭扎進無底的深海。直到付出了無數的精力、財力乃至生命后,依舊有無數人難以醒悟。他們是要一心撞死在南墻之下。

  狂妄自大,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這僅僅是人類脆弱的感情,在漫長的演化途中犯的錯誤之一。在各位所學的歷史知識里,谷神星計劃的確是以失敗告終了。人們不得不重新審視他們所有的計劃,重新正視自己所要面臨的挑戰(zhàn)。

  谷神星計劃的崩塌,是在我十歲那一年。那時,這個足足持續(xù)了六年之久的無用計劃,正式畫上了句號。事實上,從第三年開始,政府的撥款就開始日益緊縮了?!斑@個計劃就是一團狗屁,快點給我們停止下來,然后滾回地球”。這樣的意思,已經傳達得很明顯了。但是,高傲的科學家們并沒有看出這種意思,他們也的確并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于是,這種研究無聊地持續(xù)了下去,如同一個身患無法治愈的絕癥,卻依舊用各種昂貴而痛苦的療法拒絕死亡的老頭子。

  在其他人眼里,這些首批定居于異行星的先驅者們,從一開始的激情萬丈,變成了以后的無聊而愚蠢。

  著名的批評家茂斯曾說:“火星上的紅色環(huán)境,帶動了他們腦子里的紅色液體,簡直讓他們變得神志不清。他們如此瘋狂,乃至于從天才墜落,近乎愚蠢了。”

  瞧。連這種對科學一竅不通,只靠耍嘴皮子吃飯的,嗡嗡作響的蒼蠅,都已經看出了問題所在。而我們那些本應代表人類理性的,卻執(zhí)著于錯誤的科學家們,依舊無法從錯誤的泥潭里掙扎出來。古語有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贝蟮志褪侨绱税伞?p>  直到最后,已經完全看不下去的政府,強行終止了計劃。生物圈三號,這個輝煌一時的基地,也進入了廢棄的前夕。

  曾經熙熙攘攘聚集在這里的科學家們,漸漸地,一個個都離開了這里。曾幾何時,無數來自地球與月球的研究者們,趨之若鶩地趕往此處,哪怕只是在這里待上短暫的時光。但現在,他們開始嘲笑這個地方,嘲笑這里的人,嘲笑這里的一切。即使他們曾經拼了命想來到這里。

  這種情感,即便不用我解釋,所有人也應該都清楚。一切的一切,只不過是嫉妒、盲從,與落井下石罷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年夏天的黃昏時刻,我站在基地大廳的玻璃穹頂之下,透過玻璃與火星上空的稀薄大氣層,看著運載火箭那長長的明亮尾焰,在半黑的,將要黯淡無光的夜空里漸漸縮小、黯淡,直至消失。在那以后,曾經人聲鼎沸的基地里,漸漸變得人煙稀少,鴉雀無聲。到了最后,僅僅只余下了數十人,不屈不撓地堅守在這顆紅色之星上。

  但在這些人之中,并不包括我的父母。

  他們的計劃,是連我一起帶走,離開這里,回到地球。但鬼使神差,我當時并不愿意離開。在他們將要登上飛船的前一刻鐘,我趁著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我躲在廁所狹小的隔間內,躲避著可能會到來的尋找。我什么都沒想明白,只想著留在這里,絕不肯離去。然后,窗外傳來發(fā)動機點火的巨響。我猛地站起身,撞開門,跑向大廳。

  一陣鮮明的火焰,快速地升上天際。然后它迅速變得微弱,但在夜空的襯托下,卻沒有變得無可辯識。一個綠豆般的光點,向無窮的高處飛行,猶如火星上空的太陽,在某一天突然離開了她的位置。然后它漸行漸遠,盡管那光點已經遠去了,我卻仿佛被灼傷了一般,感覺到陣陣疼痛。直到今日,我依舊分不清那究竟是錯覺,還是現實。熱淚控制不住地從我的眼睛里不斷流下,讓我的眼睛,我的臉,也仿佛被燒傷了一般。也許是真實的。但也許只是錯覺罷了。

  在當時,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想到,我的這次“逃跑”,竟然救了我的命。

  沒錯。那就是有名的航天災難事件。它,正發(fā)生在我父母所在的那一班飛船上。

  我不知道我該懷著怎樣的心情去面對。是為幸免于難而欣喜?還是為至親的喪生而悲痛?當兩種乃至以上的,完全不同的感情同時交雜在一起,針鋒相對時,當事人應該怎樣去面對?

  時至今日,我依然找不到這個答案。

  有人說我的改造是放棄所有的感情,這是對我的巨大誤解。我想要移除了的感情,僅僅只限于那些人類的丑惡點罷了。至于那些美好的感情,我并沒有那樣的意愿。我的出發(fā)點,在于讓人能夠絕對理性地思考問題,不再犯生物圈三號那樣的巨大錯路,避免走上彎路。況且,我并不強迫人。如果世人無法理解我,我也沒有采取過任何強制的手段,去脅迫他們。所有人都明白,強扭的瓜不甜。

  但悲傷、驚嘆,乃至所有激烈沖突的感情,我們又該懷著怎樣的態(tài)度去面對?它們有時成為激勵我們的最大動力,有時又干擾我們的判斷,使我們被感情左右。我應該如何對待它?是保留,還是徹底的抹殺?

  我依然不知道。

  對于我父母的結局,我沒什么想要多說的。在此,我想引用一首古詩。陶潛曾經說過:“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比艘呀涍h去了,我并不奢求其他。我只希望人們能夠記住他們。盡管他們曾經走錯了路,請也不要只知嘲諷譏笑。我只盼望人們能夠記住他們曾經的貢獻,記住他們曾經“先行者”的身份。倘若如此,這也便夠了。

  我的父母在他們的儲蓄里,曾經留下過大量的財產。加上那場災難后,分發(fā)的保險金,我的生活倒是不愁了。但我時常在冥想或出神時,似有似無地看到那場災難發(fā)生時的場景。我不知道其中的理由?;蛟S,這是一種未知的能力吧。

  生物們的身上,的確還有許多等待著探索的奧秘。不過,現在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來完成這些了。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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