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黑暗的深淵中睜開了眼睛。
天下間的神族,并非傳說中至高無上的天神。而是由天地氣蘊凝結(jié)而出的生靈,他們從虛無中產(chǎn)生,先有了靈魂,再凝聚出實體。
其實,上天賦予他們與生俱來的天系,也許就是為了告訴他們,這天下應(yīng)該由他們來執(zhí)掌。
只不過,這些神族的人,除少數(shù)的,極個別的一些之外,絕大多數(shù)人更喜歡清凈自然,隨波逐流。他們把自己比作是一只鳥,一棵樹。既然擺脫不了人族的樣貌,那他們更愿意做一個完美的人。
她就是神族中這樣的一個人,她沒有經(jīng)歷過童年與少年,當(dāng)她一睜開眼睛,破繭而出,就已然是最青春美麗的帶露奇葩,她在水面照著自己的幾乎完美無瑕的身體,看著光華閃閃的湖面和濕潤白霧飄過的草地,以為這個世界也和自己一樣美麗。
當(dāng)她在世間游歷時,她卻深深地失望了,她沒有想過在自己的族群之外,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長得這樣平凡無奇,甚至很丑陋。
那個黑黝黝的農(nóng)夫,那個肚皮亂晃的店老板,那個吊眼斜眉的流浪漢……
難道這個世界就是由這樣一群人構(gòu)成的,為了一點飯食或金錢,他們臭汗四溢地奔忙著。而大地上也不總是花朵和清風(fēng),也常見黃沙、污泥和白骨。她開始有些后悔來到這個世界上,于是想找個沒有人的僻靜之處躲藏起來。
但她在磐無草原待了三個月,便又后悔了。雖然這里有清可見底的湖水,有白鹿與黃鸝,但是卻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糾纏著她。那種感覺是她當(dāng)初還是一個飄忽的靈魂時所沒有的,她是那么渴望能對一個人說話,然后聽那個人說話。她終于明白自己已經(jīng)不可能回到過去的單獨清靈的世界中去,她已經(jīng)是一個人了,是人就會孤獨。
離開磐無草原的那天,她用自己最純粹的靈,點化了一條白蛇,她覺著這條白蛇像自己一樣潔白,同時她也希望這條白蛇永遠保持著這種潔白。
之后,她重新來到了市井間,可是沒想到在人群中她更加孤獨,因為沒有人會認(rèn)真聽她說什么,所有人都注視著她的美貌,像欣賞一幅畫或打量一件商品。她開始害怕,她想融入人群又想遠離,她在城市之外的小路上徘徊著,不知該做什么。
這時候,與她同為一族的蕭丞來到了她面前。
蕭丞是位好武的皇帝,這是蕭族的天賦和傳統(tǒng),自從他得到天下后,便要求蕭族的每一個人都能自己領(lǐng)兵出征。
所以蕭丞弓馬嫻熟,他出巡從來策馬疾行,把大隊拋在腦后,根本不害怕刺客。在奪得天下之后,一些諸侯也曾有過反抗。那時,他就曾一馬當(dāng)先率軍沖入叛軍敵陣,于萬軍之中砍殺,幾個刺客對他來說像是笑話一般。
本來蕭丞已經(jīng)沖過了這女子的身邊,卻突然地勒住了馬,他自己也說不清那是為什么?;仡^看去時,他突然覺得,原來自己之前坐擁天下,卻不過是個可憐的貧夫而已。
這一次注視,決定了蕭族的未來。
在一個冬日里,嬰兒的啼哭響在大雪籠罩的宮庭。宮女內(nèi)侍,王公大臣,皇妃國戚,乃至城中的百姓,都在奔傳相告一個消息:“古神之子出世了?!?p> 那一刻,曾經(jīng)人人都以為,這個孩子注定要是未來天下的帝王。
那是因為一件世間最傳奇的婚典,古神之子蕭逸的母親,曾有著天下最美的容顏,也是天帝蕭丞最眷愛的妃子。
當(dāng)她在的時候,六宮粉黛與之相比都失去了光芒神采。甚至連皇后也要靠她向天帝進言,才能得到一夕恩寵。
但她卻并不快樂,當(dāng)她知道自己懷上了嬰孩時,就更加的憂愁。
“如果有一天,你終需要在我和皇朝之間作出選擇,你會選什么?”她問天帝蕭丞。
“你為何這樣說?現(xiàn)在不是一切很好么?”
她悠悠的嘆息一聲,望著窗外星光,不再說話。
自蕭逸降生的那一天,災(zāi)難就開始紛紛的降臨到世間來了。
少年出生那一天起,狂雪就開始落下,卻不再停息,整整三年,無休無止。
北方曼羅帝國的封地,絕大部分被冰雪覆蓋了,極北冰原的領(lǐng)地相應(yīng)擴張,訖羅族開始向南遷移,遠離曼羅帝國的控制,終于化成反叛,成立訖羅帝國,與其分庭抗禮。
在這之后,各地又暴雨成災(zāi),無數(shù)人流離失所。流民得不到糧食,就成了暴民,開始搶掠州縣。
又三年,海邊地震,有一個小島奇怪的升了起來,海嘯沖擊了海邊州縣,海怪上岸食人。原本在東南部沿海兩郡的漁村變?yōu)榛臑毩⒊梢黄碌年懙?。那里,成為了海怪統(tǒng)轄的地方,不再受天帝制約。
這時候,人們都說,古神之子蕭逸,則是根本就不應(yīng)該出生的人。
終于,以神族自稱,卻又篤信神靈的一群蕭族人,建立了所謂代天神傳令的承天司,并聲稱發(fā)現(xiàn)了災(zāi)難降臨的原因所在,蕭逸的母親,并不是真正的神族,而是一個受天地邪氣蘊凝結(jié)而成的邪神。
天帝蕭丞曾是那樣的愛她,為了她不惜打破自己制定的禮制,把上百位反對的大臣逐出皇城,與國親重臣反目,因為她而引起的風(fēng)暴在一時間震動天下。
然而,一顧傾國的風(fēng)光無限,最終都只是傳說。蕭丞也老了,不再有與頑固如城墻的禮制對抗的信念,他累了。當(dāng)世人都傳說她其實是一個邪神,將會誤國誤天下,當(dāng)這種傳言震響四方,開始要動搖蕭丞的威信時。蕭丞下旨把她囚在了高樓中,終日孤獨度過。
蕭逸有時遠遠的站在樓下,看到她的母親斜倚在樓欄上,呆呆的望著遠方的云彩,手中的扇子偶爾撲動一下,有時會輕輕的露出微笑,仿佛回憶起了往日的時光。但時光終是不在了,她的幸福和美麗一樣遠去。
直到她死去,仍然保持著來到這世間時的美麗。
臨終前,她對蕭逸說:“不要去迷戀太美的東西,因為那些都太短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