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來我便成逃兵了?!?p> 衛(wèi)昀到戚水源的當日夜里水行舟便率軍趕到,三萬大軍將衛(wèi)昀帶軍繞過來的山路徹底堵死,大營在鏨水畔綿延數(shù)里,遠遠望去宛若西海上大齊水營,夜里火把來回晃得扈不退手下士卒人心惶惶,連長風都有些心不在焉。
“明日必須要殺出去了?!?p> 扈不退望著對面已開始埋鍋造飯的嶺南軍說道。
長風隔著斗笠上垂下來的雨簾朝對岸看去,細雨里一抹抹炊煙沖天而起:“昨日您也是這樣說的?!?p> “今日不是好時候?!?p> “昨日您也是這樣說的。”
“如此,”蓉城營參軍拍拍自己親隨肩膀,“你去將衛(wèi)小將軍請來,天黑后便趁夜色突圍?!?p> “將軍?”
“這場雨下了近一個月,鏨水水已漲了許多,三日前河岸離中軍大帳還有三百零七步,今日只有三百零二步,再過幾日這里便全是水了。我們拖不下去,嶺南也拖不下去,馮俊與水行舟六萬大軍每日消耗幾何?戰(zhàn)馬每日消耗幾何?最快今夜,最遲明日他便要打過來?!?p> “如此最好?!遍L風抱著刀轉(zhuǎn)身去了。
升帳議事,衛(wèi)昀匆匆趕來時卻只看見一個扈不退坐在主座上,攤開輿圖:“今夜丑時一刻,我會率軍強度蛙鳴澗,你帶著你的人從來的那條路殺出去?!?p> “當日能殺過來是馮俊不曾想到有人自外而入,如今水行舟的三萬大軍在那里,占據(jù)地利,即便給我五萬人也殺不出去,這樣的話,將軍不必再說了?!?p> “那時劉權(quán)手下的人還未殺盡,自然日日搜山,防備森嚴,如今他殺敵三萬,馮亮怕是連慶功宴都擺上了,馮暉幾個兒子內(nèi)斗得厲害,水行舟能管控的不過幾十里罷了,你若能趁機闖出去,再追不上。”
衛(wèi)昀看了輿圖半晌:“如此,今夜請將軍也一道?!?p> 兩人都沉默下來,外面又傳來爭執(zhí)聲,被圍困半月之久,士卒們殺馬都殺得木了,手起刀落,戰(zhàn)馬來不及嘶鳴一聲便沒了氣,緊跟著數(shù)十人沖上前去分尸,前日已將最后一片能點燃的木柴燒盡,他們這幾日都是生食馬肉,時有士卒嚼著馬肉便一頭朝鏨水扎去,身上盔甲帶著他一直沉到水底,都不曾激起水花。
長風與周廷都在門外,兩人坐在地上,一面用酸痛的臉頰嚼著生馬肉一面看著遠處打成一團的士卒們,齊貴抱刀站在另一邊,自與扈不退會軍來周廷便未見過他吃飯:“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為著幾口糧食打起來!”
“這種時候能打起來才是好事!”
長風將馬肉扔到盾牌上,用戰(zhàn)刀將它斬成一截一截,用手抓著吞下去,“周小公子,若是你明日便人頭落地了,我今日搶了你的馬肉你會來打我?”
周廷心下一沉:“你明日會死么?”
扈不退緩緩將輿圖收起來:“今夜丑時,水行舟會帶軍到馮俊那邊,你趁機帶軍殺出去,沿淚山到東嶺后再往北走,沿舊陽道至陰水,走水路到西海。近來多雨,雖能絆住嶺南騎兵卻也能絆住你,淚山多水患,你萬事謹慎?!?p> 這是回大齊最遠的一條路,按照扈不退來時的路經(jīng)由曲靖到千水河畔或者按他們來時的路直接從斷山回去,都是最快的,只是也危險許多——既已開戰(zhàn),從西海至官州,千水河畔必然滿是被堅執(zhí)銳的嶺南士卒;無論東嶺還是舊陽道,都是人煙稀疏之地,嶺南駐軍極少,只要他行事謹慎,總能平安回去。
“柔然如今也與我們開戰(zhàn),那么嶺南對陽江一帶防守必然松懈,你中途不要停下,只要一刻不到水營、一刻不見到謝沉便不能停。過了西海才是真正高枕無憂。”
衛(wèi)昀仍堅持:“既如此,請將軍與末將一道。”
“我與你不同,小將軍,你是真正帶兵的將軍,折損在這里未免可惜,還是想盡辦法回到大齊,以嶺南這陣勢,還不知要打上多久,你回去比死在這里有用許多。”
扈不退從懷里摸出一個油紙包給他,“這封信你留到過了東嶺時再看。”
“將軍在蓉城營近十載,活著回去比死在這里有用的多。”
“你來的那日我便與你說過的,家父極仰慕凌城孔將軍,故給我也取名“不退”,既如此,我怎能退回去?!?p> 他按住衛(wèi)昀的肩頭,對他低聲囑咐了幾句,從腰間解下蓉城營參軍的印掛在衛(wèi)昀腰上,衛(wèi)昀駭?shù)妹屯藘刹剑混璨煌俗ё×耍骸斑@塊印不及小將軍腰上那塊驍騎將軍印金貴,也不好落在嶺南手里,煩小將軍替我?guī)Щ厝チT?!?p> 輿圖已疊好,扈不退將它遞給衛(wèi)昀:“三千騎兵,不要你完好無損帶回去,至少要帶兩千人回到蓉城,他們都是經(jīng)過戰(zhàn)火的,打起仗來比尋常士卒更珍貴?!?p> 衛(wèi)昀鄭重跪下,一雙腿都泡在泥濘里,雙手接過輿圖:“將軍托付,不敢或忘?!?p> 他走到門前時被扈不退叫?。骸斑€未請教小將軍那面旗子有何來歷?”
“取自天水營寧朔將軍之子衛(wèi)殺之名?!?p> “果然重諾之人。”
鬧事的士卒已被各自官長罰過,長風還坐在地上,分給他的那塊馬肉已吃完,他從里衣上撕下一塊布來細細擦著戰(zhàn)刀,冷雨里刀上恍若結(jié)了一層霧氣,不像初見那日晃得衛(wèi)昀眼疼。
周廷和離秋見他出來都圍上去,拿出用草葉裹著的馬肉:“哥哥,扈參軍找你何事?可是今夜便要開戰(zhàn)了?”
衛(wèi)昀慢條斯理將草葉剝開,露出里面已切成小塊的馬肉,學著長風的樣子一塊塊直接吞下去,實在吞不下去的才勉為其難咬兩下,馬肉實在難吃,比起父親此前獵的那頭鹿來簡直糟糠不如。
“哥哥!”
周廷再次催道。
“我們的旗呢?”
那面大旗在殺進來時染上了血污,加之有些破損,安頓下來后周廷與齊貴便去找了幾個會些針線的士卒將其縫補起來,又洗了許多遍,總算將血污洗得淡了些,只是連日陰雨,旗子至今還未干。
周廷與離秋將大旗抖開后,衛(wèi)昀不自覺多看了那處血污幾眼,離秋心里忐忑:“小人已盡力清洗,奈何……”
“不必洗,今夜我便要將它染成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