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兩日荀諶在黑山集會上為杜長的寨子掙得了臉面,先前克扣寨中的物資也都陸續(xù)送來,這讓杜霜雪心情頗為復(fù)雜,她一方面心里告誡自己兩人只是表面婚姻,另一方面卻又不停腦內(nèi)浮現(xiàn)當(dāng)初那人擋在自己身前的寬厚背影。
寨內(nèi)山民也都私下里稱贊這位寨主夫君的本事,杜霜雪更是不知該如何解釋荀諶明日就要離開山寨。
荀諶對此倒不自知,自與張燕敲定會潁川的事宜后,他這兩日都在神神秘秘地?fù)v鼓些東西。
甄宓與焦觸在廚房中為他打下手,焦觸一邊照著荀諶所說將竹簽刺入河蝦的第三個關(guān)節(jié)挨個剔除蝦線,一邊抱怨道:“荀先生,飯食寨子中都有人為我們準(zhǔn)備,你又何必非要下廚?”
甄宓也持刀盯著砧板上活蹦亂跳的魚手足無措,開口附和:“先生,所謂君子遠(yuǎn)庖廚...”
荀諶抱著只撲騰的山雞滿臉狼狽地回道:“我們到此并未受何等委屈,反倒受人照顧,臨行前不親自下廚不足以表達(dá)謝意?!?p> 兩人這才閉口不言。
荀諶心中所想其實并非如此,他好歹也是個重情義的男人,雖然杜霜雪與他并非真正夫妻,但分別在即他總要好好與人告別,他便生出了親自下廚的想法。
兩日間他親自隨山民去山林中河澗溪水處捕魚捉蝦,又以張燕所贈價值不菲的一匹錦緞?chuàng)Q了山雞來——張燕事后見荀諶白衣上滿是自己的黑手印,過意不去特意贈來兩匹錦緞。
等焦觸甄宓二人將魚蝦雞三樣原材料處理完畢,荀諶將兩人趕了出去,掌勺開工。
他選取的菜品以簡單為主,太過復(fù)雜的菜品他也不會,更不要說有些調(diào)料蔬菜如今還未傳入中原。
荀諶打算做四道菜,滑蛋蝦仁、山菌燉雞和清蒸魚、香煎魚,材料皆取自山林寨內(nèi),他將袖子往上一擼,打算大展身手。
不多時,山民見廚房內(nèi)煙氣滾滾,還道是走水了,特意將杜霜雪叫來。
杜霜雪以為荀諶有事,她情急之下也沒多想,一腳將廚房門踹開,濃煙散去,但見荀諶灰頭土臉地在拿吹火筒沖灶臺吹氣,扎好的發(fā)髻散開,臉上左右全是灰痕,一襲白衣除了數(shù)個黑色巴掌印,又蒙上了一層灰撲撲的顏色。
荀諶見杜霜雪進(jìn)來,湊到門前將她堵?。骸岸殴媚?,我無事,不用擔(dān)心。”
杜霜雪聞到廚房內(nèi)香氣撲鼻,就要繞過荀諶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荀諶情急之下只得一手撐墻向前一步擋住杜霜雪,無意間做了個壁咚的動作。
圍觀山民見此情形口哨聲和起哄聲大起,荀諶單手撐墻將杜霜雪壓在墻壁上,他低頭看去,竟難得地見杜霜雪臉上閃過一絲嬌羞,他眨眼再看,又恢復(fù)了往日里清冷的模樣。
“手還不放開?”荀諶懷疑方才看錯了,湊近頭來還要再看,杜霜雪見眼前這人當(dāng)眾就要俯身向她親來,口中出言之時已探手將荀諶撐墻的手給抓住轉(zhuǎn)了個九十度。
“啊啊啊,疼??!”荀諶跳腳出聲,杜霜雪趁機(jī)逃脫魔掌,也不知是眾人起哄下礙不住臉面,徑直走掉了。
荀諶緩過一口氣,驅(qū)散了圍觀的山民群眾,又鉆進(jìn)廚房搗鼓開來,為了這個驚喜他可是冒著被杜老虎給揍一頓的風(fēng)險去壁咚的!
等到夜幕降臨,荀諶才從廚房中鉆了出來。
他將菜品小心端上院內(nèi)石桌,又去房中包裹里取來一截蠟燭,更衣凈臉后將蠟燭點燃,這才派人去叫杜霜雪。
杜霜雪來時所見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寬袍儒衫的儒雅文士對月斟酒,含笑對她。她心里一突,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這才邁步入內(nèi)坐在天然的石凳上。
“杜姑娘,嘗嘗我的手藝?!避髦R來這一出燭光晚餐著實震驚了一下杜霜雪,她何曾被人這樣對待?
打小以來杜霜雪跟隨杜長顛沛流離,所操持者也無非是棍棒刀槍這等利器,因她貌美打她主意的賊匪不少,都成為她劍下亡魂,無一人待她如此溫柔,甚至為她不惜以君子之身入庖廚。
杜霜雪只覺二十年來沉寂胸腔的那顆心要跳脫出來,她動筷捻起蝦仁往嘴里一送,河蝦的鮮味和雞蛋的風(fēng)味混合在一起,加上蔥花的清香,竟是她吃過最美味的東西。
她筷不離手,又分別捻了魚肉和山菌燉雞入口,抬頭看向荀諶,她實在難以想象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夫君竟連廚藝也都如此高超,在一瞬間她心中生起了一絲良人在側(cè)的感懷。
荀諶見她吃得興起,也不打攪,自顧自將身后一個包袱放上石桌,往前一推。
杜霜雪鼓著兩腮疑惑地看著他,荀諶示意其打開包袱一觀。
她打開包袱,里面躺著一件錦緞材質(zhì)的衣物,她起身將衣物展開,竟是種聞所未聞的樣式。
她紅著臉問荀諶:“這是何物,我從未見過這種樣式的...衣服?”
荀諶滿意地點點頭,成品還算符合他的預(yù)期,他并未注意到杜老虎居然會臉紅:“這是連衣裙,是我拜托寨內(nèi)裁縫出身的大叔將張燕送來的錦緞按照圖紙裁剪制成的,你的氣質(zhì)我覺得應(yīng)該有上這么一件衣物才是,總鎧甲傍身難免會忘了女子愛美的本性?!?p> 杜霜雪將連衣裙往身上比劃了下,大概誤以為是夫妻房內(nèi)情趣所用,紅著臉啐了荀諶一口,用包袱包好收下了。
荀諶還莫名其妙以為是不合她的心意,追問了句:“你喜歡嗎,以后若有機(jī)會來尋我,穿與我看看?!?p> 杜霜雪一邊心道好端端的名士,在外也算有頭有臉,沒想到私下里卻如此調(diào)戲人,隨即又想到兩人分別在即,日后見面也是艱難,不由情緒低落下來。
“日后,若我去尋你,你不嫌棄我山匪出身,還會見我嗎?”
荀諶一拍胸脯保證:“那是自然,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雖是表面夫妻,卻也比得上多年老友的情分?!?p> “那百日之后呢?”杜霜雪睫毛微斂,不敢抬頭再看荀諶。
“百日千日,無論何時?!?p> 杜霜雪拿起包袱,一陣香風(fēng)拂過,人已在那頭,只留下一句:“男人的嘴,騙人的鬼?!?p> 步履輕快,如遇到久違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