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湖是被鮮血浸染過的映仙湖。
當年華魚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席卷南楚,連戰(zhàn)連捷。猶如一把利刃把南楚切割開來,分而殲之。妖人神白乙率領的最后一點兵力,盡數(shù)殞命于映仙湖,連他自己也葬身于此。
熱血染紅的映仙湖,歷經(jīng)整整一個月后才慢慢恢復澄清之色。
段九手幾人聽到老船家如此這般的說辭,早已經(jīng)是個個呆若木雞。
王之崇最為不堪,他想起了剛剛才吃進肚里的魚湯、魚肉,聽到最后忽然跑到外面干嘔起來。反而是段九手和白渡水都頗為鎮(zhèn)定,最先回過神來。
“之崇?之崇你怎么樣了?”段九手也匆匆鉆出了船艙,看見王之崇彎腰站在船邊不停地扣自己嗓子。
這時候船家也有點慌,連忙跟出來看看情況,“公子不打緊吧!嘿,我本來沒打算說的,都怪我多嘴!架不住想給各位公子們賣弄賣弄,真該死,壞了各位的雅興。小的真該死!”
段九手安慰船家:“老人家不必介懷,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不會怪罪老人家的。要不是我一直追問,也不會這樣?!边呎f邊幫王之崇拍著背,幫他順氣。
話雖如此,段九手還是暗暗心驚。想不到如此清澈碧水之下,竟藏有這么深的罪孽。
船家見段九手沒有怪罪他,連聲道謝,“這事情已經(jīng)事隔多年,湖水中的魚也換了不知道多少茬了。公子對于赤水魚的事不用這么害怕,這些魚都是很干凈的?!贝易毂?,但也想讓王之崇寬心。
“沒。。。沒事。嘔。。。沒事的,是我自己太過沒用?!蓖踔缒樕钒?,扶著船幫軟軟地坐在地上。
白渡水這會兒也領著小葉鉆出了屋棚,手里還把那兩壇子酒給提溜出來了?!岸绮挥迷谝猓@世間之事就是如此。喝口酒吧!能緩緩心神?!?p> 段九手會心一笑,走上船頭席地而坐,吩咐撐船人:“有勞船家?guī)臀覀儼涯咀篮望u肉,搬至此處吧。這里好風好景,可比屋棚里舒服的多。”
老船家驚訝,“現(xiàn)下雖已入春,但還有些涼寒,更何況在水上。公子當真要在這里吃酒嗎?”
“哈哈哈哈,大哥所說和我心思不謀而合,有勞船家了。”白渡水輕身一躍,帶著小葉一起跳在段九手旁邊。穩(wěn)穩(wěn)地把兩壇酒放在甲板上,用手一拍瓶膽,酒塞飛起,只見酒壇內(nèi)酒水平穩(wěn)不見波紋?!岸?,快來!我和大哥就在這等你呢。”
王之崇依然白著臉,但氣色已經(jīng)好了很多,喘著氣說道:“你這個臭小子!又看我笑話?!?p> 老船家見段九手一行人人打定主意要在船頭上喝酒,也沒有再勸,轉(zhuǎn)身回到船艙去搬吃飯家具了。
“渡水,你怎么看這赤水湖?”段九手望著漣漪的湖面。
“大哥可能不知,我的師傅羽冠真人曾經(jīng)和這神白乙打過交道”白渡水怔怔。
“所以神白乙最后下場,我也略有所聞。師傅只說是神白乙兵敗身死在了桃花鎮(zhèn),再有其它卻是一句也不多說。而且反復一直叮囑我,千萬不要學他那般做一個癡人。”
“無怪渡水賢弟剛剛聽到老船家所言一點也不吃驚。”段九手恍然大悟。
這時候王之崇也已經(jīng)緩過勁兒來。慢慢爬過來,“世人皆以為,神白乙兵敗棄兵而逃,遠遁蓬萊,后重傷不治身亡,不料卻是如此下場,真是聞所未聞?!?p> “嘿嘿,二哥,其實在我看來這又有何分別呢。說到底他是輸了。”白渡水反倒是滿不在乎。
“棄兵而逃,和力竭而亡。這怎么能一樣呢?”王之崇憤憤不平。
“二弟不要介懷。畢竟事過近百年,其中毫枝末節(jié),怎是你我所能知曉的。”段九手安撫王之崇。
這三人聊天之際。老船家把桌子杯碗、鹵肉盡數(shù)搬了過來。
小葉是唯一一個沒有喝魚湯的人。現(xiàn)在腹中空空,已是餓極了,看見鹵肉和燒餅擺上桌,就要伸手抓起來吃。
段九手暗自好笑。提起剛才白渡水打開的酒壇,傾倒了兩碗分別遞給了渡水,之崇。船家不能飲酒,所以段九手也沒有相勸。空出了一個吃飯位子,如果船家能閑下來,也能叼奪兩口。
段九手并不好酒,更何況有傷在身。但眼下離別在即,也想和兄弟們喝個痛快。于是他滿滿斟了一碗,分別敬過兩位兄弟后,什么話也沒有說,一飲而盡。
“大哥豪爽?!卑锥伤桓嗜撕?,跟著端起酒碗,倒進了嘴里。
“敬大哥?!蓖踔珉m然是一個酸腐文人,不善飲酒,這時也硬著頭皮上了。
“哈哈哈,我們?nèi)肆x結(jié)金蘭之后,并未好好慶祝一番。說來慚愧,我雖身為大哥,近日卻屢屢受你們照顧。剛才那一杯是我敬你們的?!闭f話間又為王之崇、白渡水和自己倒了一碗。
如此這般,推杯換盞,這一只小船緩緩在赤水湖上漂泊著,沒人知道它會漂向哪里,也沒人想知道它會漂向哪里。
“日月昭昭乎浸已馳。與子期乎蘆之漪。
日已夕兮予心憂悲。月已馳兮何不渡為。
事浸急兮將奈何。蘆中人。
蘆中人。豈非窮士乎?!?p> 不知是過了多久,木船漸漸靠近了湖心島,也就是赤炎島。
迷迷瞪瞪的段九手恍惚中看見一片色彩繽紛的紅玉山。使勁搖了搖頭,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赤炎島上的桃花覆蓋所致??磥磉@的確是文人墨客,把酒論詩的好地方。
雖然聽船家所講,這里曾被大火燒盡,宛如篝火??扇缃?,密密麻麻的桃樹又長滿了整個小島,如臨仙境。段九手不禁好奇,此情此景相比當年如何呢?
由于老船家在晌午那會兒講了個故事,差點讓客官們興趣全無,所以這一路上,除了看管小葉和一些必要的交流,老人一直在船尾撐船沒怎么出聲。這會兒臨近赤炎島,終于開始喜上眉梢地為段九手他們介紹起來。
“幾位公子,幾位公子清醒一下。這就是歷年來,桃花鎮(zhèn)最著名的地方赤炎島!每年這會兒都會有很多像公子們這樣的才子佳人匯集于此,把酒言歡,其中不乏權貴子弟都是咱們南梁一等一的人才!想必幾位公子這次來桃花鎮(zhèn)也是專門來參加今年的桃花酒會的吧!”老人興奮地樣子,好像給別人展示玩具的小孩兒。
王之崇聽到后嗤之以鼻,但沒有表現(xiàn)太過明顯。
老船家并沒有發(fā)現(xiàn),開始熱情地滔滔不絕?!斑@赤炎島的桃花如同山上的桃花一樣密集,十分壯觀。每次撐船到這兒,老頭子都是震撼不已,二三十年了都沒看夠。幾位公子再稍等一會兒,我就能為幾位公子靠岸,好好觀賞觀賞桃花鎮(zhèn)的桃花!日后的桃花酒會人會非常多,異常擁擠,那會兒可能公子們就不能好好觀此美景了?!闭f罷便回到船尾去撐桿了。
“多謝船家提醒?!倍尉攀诌€算清醒立馬報以感謝。而白渡水和王之崇都是不勝酒力之人,王之崇一介酸儒,幾乎滴酒不沾。而白渡水年少便隨師父入山,最近幾年才學成歸來。一回來便要學那圣人之道去重新讀書去了,也不似江湖中人可以豪飲。于是,王之崇和白渡水現(xiàn)在神志不清,喜形于色,若非二人相貌出眾,定會被人當做無能酒鬼。
連小葉都嘆了口氣,用手摸著額頭好像對王之崇和白渡水都相當失望。
“嗯?快到赤炎島了么?”白渡水后知后覺地從地上爬起來,對著湖心島張望。只不過雙眼迷離,不知是看清了沒有。
王之崇在一邊不屑道:“哼!沽名釣譽!沽名釣譽!沽名。。。。嗚嗚嗚?!倍尉攀挚匆姸苁B(tài),連忙捂住了王之崇的嘴。
“誒,二弟三弟確實是人中龍鳳不假。但如此小孩心性以后怕是要吃大虧?!倍尉攀中睦锇档?。
段九手見王之崇不再鬧騰,站起身來,好好端詳起這個赤炎島。
遠遠打量,赤炎島島峰離湖面距離約十余丈。整個湖心島呈一個橢圓形,南北約摸三里,東西方向大概在五里左右,已經(jīng)是相當龐大的湖心島了。在島的西面接有一條不是“康莊大道”的康莊大道,是一條橫跨赤水湖的木質(zhì)浮橋直通岸邊,雖用石料加固,長木作樁,怕也是沒有多少人會在上面行走。這條諾長的浮橋,更多的作用是充當過往船只臨時??康拇a頭。除去這座浮橋,這赤炎島在這湖心仿佛切斷了所有與外界的聯(lián)系。雖然桃花錦簇,落英繽紛,仿佛世外桃源,但居然讓段九手察覺出孤獨之感,一陣陣地唏噓。
他曾聽聞有一句“錦衣夜行”。說一個人發(fā)了大財身著錦袍趁著夜色還鄉(xiāng),卻沒人能看得見。那你說這有什么意思呢?
是啊,這有什么意思呢?段九手是無賴出生,不懂仲尼李聃,也不懂這句撿來的話,是不是詞不達意。
你這漫天的桃花到底是為誰而開的呢?
終于木船緩緩地靠在赤炎島的岸邊,當船觸碰到了島岸,船身搖晃把王之崇和白渡水一下子驚醒了。
“這就到了嗎?”白渡水懶洋洋的問道,只不過他頭朝湖面,倒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從水里鉆出來回答他。
王之崇倒是比白渡水強了許多,“沒錯,看樣子是到了。不過也就那樣?!?p>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農(nóng)虞夏,忽焉沒兮。
吾適安歸矣。
吁嗟徂兮,命之衰矣。”
但應該是酒精作祟,王之崇顯得相當口無遮攔,怕是在這里有過不快的回憶。
段九手很不好意思得看著船家略微惱怒的滄桑臉。很明顯,王之崇嗚唧呱啦沒說什么好聽的。
“老船家,我這兩位兄弟還有些微酔,而我的小妹腳力不夠,勞煩船家公在此照看等候一番。這次赤炎島之行,就我一人前去,盡量快去快回?!倍尉攀挚赐踔绾桶锥伤疇顟B(tài)實在不佳,便有心一人去探查情況。
擺渡船夫看了看癱在船板白渡水和張牙舞爪的王之崇,以及一直想往水里鉆的小葉。想了半天,終于艱難地點了點頭,“公子一定要快去快回。”神色決絕。
段九手謝過船家后也不耽擱,轉(zhuǎn)身跳上了島岸,快步走向赤炎島的深處,離木船越來越遠。
段九手是從赤炎島西邊上的岸,向北走了百米左右,是從赤水湖浮橋那邊延伸出來的一條青石小道。段九手沿著這小道以免失了方向,這里桃樹交錯生長,亂花漸欲迷人眼,的的確確入置身仙境,但最大的壞處就是視線不好,越往里走越撲朔迷離。當然參加盛宴的文人墨客可能更喜歡這樣,但是段九手的目的并不單純,所以沿著青石小道行走最為穩(wěn)妥。
好在每年這個時候,趙普世都會派人修剪赤炎島的各個路段的桃樹枝干,便于四??腿擞瓮?。而且這會桃花酒會將近,島上已經(jīng)開始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不少踏春之人,所以段九手不可能出現(xiàn)迷途的這種情況。馬不停蹄地奔走了差不多一炷香功夫,前方光線刺眼,如撥淡霧,豁然開朗!
只見正前方出現(xiàn)一個巨大天坑,一里方圓!仿佛被定海神針鑿過一樣,坑底平滑整齊并且鋪有一層花紋古樸的青石板。中間是一座環(huán)形寺院,正南入口處,明晃晃金字牌匾高掛院門之上,上書“封妖寺”三個大字。寺院后面一絕壁,陡然而起四丈有余,形成了一堵天然院墻。段九手此時是從上往下看,寺院內(nèi)也是一覽無余。
封妖寺院內(nèi)有一園池水,幾乎占了寺院的十之七八,以至于這座封妖寺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有大殿、廂房的環(huán)形水榭。池水中間鑄有一尊銅像,段九手離得太遠分辨不清模樣,料想一定是那個人人恨之入骨的妖人神氏了。池水上方搭有造型古樸的石橋兩座,橋身很低像普通石板路,呈“十”字形,相交于銅像身面前。
這會兒封妖寺已經(jīng)有不少旅客在里面觀賞游玩了,嬉笑贊嘆聲不絕于耳。真是難怪每年都在這里舉辦桃花酒會呢!整個布局巧妙與島上各種自然之物相結(jié)合,所謂人力有盡,而天工無窮!這種因地制宜的設計方式真是讓人佩服。
段九手眼神閃爍不定。
“蕩塵劍啊蕩塵劍,真不知你是否有傳說中的改命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