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免了晨昏定省，可按著皇上的意思，還是要去棲梧宮請個安，免得皇后記掛著。
皇后關(guān)切地詢問過林羽喬病情，賞了好些名貴藥材和補品。昭璧公主因身子骨弱，素來怕冷，霄云宮中常年燒著地龍，皇后又特意叮囑沐桐要時刻備著銀霜炭云云，之后便著她回去歇著了。
皇后自嫁入安親王府至今陪伴皇上已有十七年，她先后生育了嫡長公主昭璧、二公主昭華和皇長子義親王。
義親王出世前，宮中本有傳言說皇后這一胎也是公主，卻不料皇后受驚小產(chǎn)生出來時竟是位皇子，皇上子嗣單薄，得了這消息大喜過望，馬上封郡王之位并大赦天下。
只可惜造化弄人，義安王胎內(nèi)不足十月，身子羸弱不堪，盡管宮中上下悉心照料，仍沒活過周歲便夭折了。
皇后身體未愈又哀思過度，傷及根本，之后再無所出。
想起那張因少了血色而稍黯的臉，林羽喬知道，這位皇后娘娘盡管頗得皇上的敬重和憐惜，但這些年來上有太后壓制，下有以劉貴妃為首的得寵妃嬪們蠢蠢欲動，姿容漸逝的皇后過得并不容易。
沐桐見昭璧公主心有所想，怕被人瞧見了引起什么麻煩，便引她走了樹蔭后的一條青石小徑。
一行人正走著，樹蔭另一側(cè)有聲音由遠(yuǎn)及近。
“公主，您已經(jīng)有幾日沒有去過皇后娘娘那里了，娘娘昨天都親自來看您了，您就進(jìn)去罷，這都到門口了。”
聽聲音是昭華公主身邊的杜鵑。似乎是昭華鬧脾氣不想去給皇后請安，杜鵑等人正在苦苦勸她。
越國皇室已有兩三代男嗣不豐，先皇生育有七子，多數(shù)未及成年便早早薨逝，當(dāng)今皇上僅有三子，長子義安王已薨，尚在膝下的次子越安澤和三子越安煦分別為劉貴妃和平貴人所出，平貴人殞后，越安煦由皇后親自撫養(yǎng)。
皇上近些年陸續(xù)所出皆為公主，已有十女。而太后看重男嗣，每每失望之余對生育了女子的妃嬪不免冷待，連帶著宮中對諸位公主也多有看輕，昭璧公主回宮后自然也在其列。
惟有昭華公主是個例外。
昭華是帝后身邊長大的第一個孩子，她又生的玲瓏剔透、粉雕玉琢，就連一向嚴(yán)厲苛刻的太后都對她十分喜歡，可謂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而在宮外她也早有盛名，民間盛傳文閣殿學(xué)士、當(dāng)朝大才子符笙得見昭華公主風(fēng)采，竟一時忘了尊卑，脫口贊其有“驚鴻之姿，蓋世之華”。
昭華的光環(huán)是灼目的?？稍谡谚档挠洃浿?，更多的是昭華的另一面。
昭璧初回宮時曾極想與這個嫡親的妹妹親近起來，卻因此屢屢遭到昭華的算計。有一次，太后壽辰，兩人約好了同行，結(jié)果昭華卻不守承諾先去了，昭璧不知情，在約定的地方空等她許久，最后更是因遲到被太后當(dāng)眾斥責(zé)不識禮法、不懂規(guī)矩。
說起來，昭璧在宮外時雖接觸的人極少，可也是開朗樂觀的性子，對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抱有極高的期許和美好的想象。
可回宮到宮中，陌生的環(huán)境和森嚴(yán)的宮規(guī)使她手足無措，太后也對她諸多挑剔屢加斥責(zé)，親生妹妹對她敵意甚濃，甚至容不得母后與她親近……
日思夜想的親人們并不抱有和她同等的期盼和熱情，反而給澆下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昭璧不由得迷茫而困惑，孩童的敏感在那時被無限放大，她不敢再有半分突兀和逾規(guī)，這才日漸寡言孤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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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么樣！”昭華聽了杜鵑的話很不高興，“本宮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自從得知了昭璧公主指婚給江夏王之后，昭華公主就反反復(fù)復(fù)地鬧脾氣，他們這些身邊人既怕被人看出來了影響了公主的名聲，又怕惹了公主不高興，過得可謂苦不堪言。好勸歹勸，又有皇后幫著遮掩，總算是沒出什么大事，她們都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誰知前幾日昭璧公主舊疾復(fù)發(fā)出宮就醫(yī)，因事出突然，皇上臨時吩咐了江夏王爺護送。昭華公主得知，大受刺激，這幾日又不管不顧地鬧了起來。
杜鵑慌亂地環(huán)視四周，有些急不擇言地道：“您千萬別這么說，奴婢覺得，如今太后不在宮中，要是娘娘再惱了……”
昭華一個凌厲的眼神打了過去：“你這話什么意思？本宮還怕了誰不成！”
杜鵑頓覺失言，趕忙跪地磕頭稱罪。
另一個丫鬟杜蘭暗罵她嘴拙，插進(jìn)來勸話道：“公主，別聽她瞎說，太后和娘娘最是喜歡心疼公主不過了，娘娘又怎么會惱了公主?！?p> 見昭華公主神色微霽，她才輕聲進(jìn)言道：“這婚事肯定是皇上的意思。您也知道，娘娘一向?qū)噬献钍枪ы樀模幢阌行淖钄r怕也是無能為力。若真如此，公主再責(zé)怪娘娘，娘娘豈不是要傷透心了?！?p> 昭華聽著，想起父皇喜怒不行于色的冷厲以及母后有些懦弱的性子，不由得有些氣弱。
聽起來他們是在說昭璧的婚事。
林羽喬腳下頓住。沐桐會意，立刻示意尾隨眾人不得出聲。
只聽昭華道：“她使了什么手段，父皇和母后明明更喜歡本宮的，竟然……，本宮就是不甘心！”她說著還猛揪了一把樹葉，樹木“簌簌”作響，生拽下的枝葉被踩到地上碾得亂七八糟。
昭華一向被人圍著奉著眾星捧月慣了，想要什么甚至連手指都不用勾一下便有人猜出她的心意送到面前來。而江夏王馳騁沙場，戰(zhàn)功赫赫，又有那般堂堂的相貌，普天之下男子無出其右者。她既然有意，自然也該是她的。
更何況，昭華愈發(fā)覺得委屈起來，皇祖母分明也是這個意思。
旁的不說，只說當(dāng)日江夏王爺瞧上了柳韻的時候，皇祖母雖將人賞了，可面對她時卻壓抑不住怒意地抱怨了許久。她當(dāng)時雖也傷心，但還是強撐著勸慰皇祖母，還刻意說了句“男人，哪個還不三妻四妾的，華兒倒是覺得不是什么事呢”，委婉地表達(dá)了不介意的意思?；首婺嘎勓悦嫔昧嗽S多，拍著她的手直贊她大度懂事。顯然是因為顧忌著她的心情才會對江夏王要人的事心有不滿，她自然也十分感動。可如今，她老人家不過出宮養(yǎng)了個病，一切就全變了。
杜鵑正為方才的失言懊悔不已，眼見著公主要聯(lián)想到舊事，趕忙道：“公主，馬上就是太妃娘娘的壽辰，不如今日和皇后娘娘打問打問太妃的喜好，早些準(zhǔn)備著?！?p> 昭華白了杜鵑一眼，不以為意。
在她看來，余太妃雖是父皇生母，卻也不過是被先帝逐出宮的罪妃罷了，一個見了皇祖母話也不敢多說兩句的人，可見其地位之低下。
而且，這也就是在宮里，還稱個太妃，在那些王公大臣家中，妾室都算不得主子，規(guī)矩大的還要日日伺候夫人小姐們用膳，不過是體面些的奴才罷了。
她是母后嫡出的女兒，怎得就需要去討好一個妾室了？
昭華這么想著卻又心酸起來。太后去了環(huán)安養(yǎng)病，那個宮外來的野孩子用見不得人的手段搶了江夏王，就沒有人為自己做主了，就連母后都只是勸自己接受，什么都不做。
皇祖母說的不錯，那個野孩子早晚會分走她的光環(huán)和得到的寵愛。也只有皇祖母，最喜歡她最疼她，最為她考慮。
昭華怒氣又涌了上來，她猛地住下腳步。
“公主，這地方人多眼雜?！倍盘m向來最清楚昭華公主的心思，先穩(wěn)住了她才道，“奴婢覺得杜娟所言有理?；屎竽锬飳掖翁崞?，皇上對太妃非常敬重。奴婢聽聞，這次皇上更是不顧朝臣諫言要為太妃大辦壽宴呢……”
越淳佳腦海中靈光一現(xiàn)。
父皇母后已經(jīng)指望不上了，可太妃倒說不定是個突破口。她雖不往太妃跟前湊，可也聽說過太妃慈善，對小輩們都疼愛有加，正是最好親近的那種長輩。更何況太妃在宮外多年，對姐妹同夫、皇室屈尊之類的避諱應(yīng)該不像父皇母后那般看重吧？
要知道父皇可是極孝順的，以前皇祖母就是說一不二的。
猶記得小時候，每每父皇要懲罰她，她只要跑到皇祖母面前哭訴一番，父皇就算不情愿，也都會按著皇祖母的意思作罷了。
皇上應(yīng)該也會同樣對待太妃吧？
越淳佳這樣打算著，面色稍霽。只是她因打心底看不上，從來不曾親近過太妃，一時之間如何能得知太妃的喜好呢？
要不去問母后？
這念頭一起便直接被否定了。
昭華想了想，朝著霄云宮的方向略一擺頭：“她不是很跟太妃走的近嗎？她準(zhǔn)備送什么？”
“說是齋戒抄錄《蓮語》中的《凈心篇》?！倍盘m早就打聽妥當(dāng)了，見昭華公主沉思不語，輕輕提醒道，“如今最好提前安排，等人到了王府那可就難了?！?p> 越淳佳輕蔑的一笑：“她一貫愛送這等不起眼的東西，就隨她?！?p> 她嘴上這么說，心中想的卻是昭璧畢竟嫁入了江夏王府，出了什么岔子也少不得連累了江夏王。
不過轉(zhuǎn)念間，她便有了主意，笑吟吟地道：“有句話說得好，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