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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辭

123 香消

天闕辭 istor 2413 2019-11-09 20:21:00

  皇上道:“她多活一天,劉家就多茍延殘喘一天,這點她自然清楚。貴妃沒了,雖說按儀制她該在,可如今她病重,倒也不必回來了。我已經(jīng)跟禮部商量過了,讓皇后過去一趟,她若愿意折騰皇后自會隨著她的意思幫忙安排,朝中大臣就不好說什么了?!?p>  他的另一層意思是不特意吩咐,這事就算了。

  皇上到底還是放不下,這是很顯然的事情。

  余太妃也恨那個讓控制了兒子半輩子、讓他數(shù)次陷入無盡痛苦的人,可她更不想看到兒子滿心仇恨無法釋懷的樣子。

  她開口勸道:“她作孽雖多,可這些年受的苦也夠了,你要看些才是。皇后是仁厚之人,到了那里跟她好好說,多安慰安慰她,有必要就多陪她幾日。雖說過去發(fā)生了很多事情,可她畢竟是你們的嫡母,還扶你登了上位。”

  “是?!被噬蠎?yīng)了,心中卻不贊同。

  母親太過寬厚仁慈了,往太后藥中摻加大黃之事她若是知道,一定不會同意??伤趺锤市乃皇潜贿w去行宮,甚至還能清凈富貴的過完一生,怎么也要讓她嘗嘗她自己那些卑劣的手段才行。

  想到這里,皇上忽然想起了一事,道:“紀太貴妃,母親可熟悉?”

  “你怎么忽然問起她來了?”余太妃道,“沒出閣的時候是玩伴,后來又一起服侍了你父皇,自然是熟悉的?!?p>  皇上又問道:“那她的幺妹紀太夫人呢?”

  太妃想了想才道:“是后來嫁給老忠勇公做了續(xù)弦的那個?”見皇上點頭,太妃道,“比我們小了幾歲,開始出來走動的時候我都已經(jīng)入宮了。偶爾在一些場合見過面,她跟紀貴妃最親近,貴妃也總說起她,倒沒什么多的接觸?;噬显趺春鋈粏柶鹚齻儊砹??”

  皇上笑笑道:“沒什么。不過今日得了安州的奏報,那邊一切都有條不紊。我就是覺得廷軒很為廷軼打算,想著他跟紀家的關(guān)系一定很密切。”

  太妃嘆了口氣輕拍額角,道:“唉,真是年紀大了,你不說我倒沒反應(yīng)過來那紀氏正是廷軒的繼母。不過,他們兄弟二人自幼一起長大,大了又一起上戰(zhàn)場的,情分肯定非比尋常,怎得就需要靠紀家來維系關(guān)系了?”

  “母親說的是。朕近來聽了些流言,說是當年紀太貴妃之死也與太后有關(guān)。”太妃聞言一愣,繼而面色一黯?;噬弦姞?,笑道,“兒臣不孝,又勾起母親的傷心事了。說了這么久,母親也該累了,兒臣告退,母親好好歇歇?!?p>  皇上離開后,太妃留了張嬤嬤一人在身邊服侍。

  “皇上的心思,本宮是越來越摸不透了?!碧脸羾@道?!罢娴牟辉偈悄莻€偷偷溜去看望本宮,喜怒都掛在臉上的孩子了?!?p>  張嬤嬤道:“瞧您說的,皇上早過而立之年了,被磨練了那么多年,又是一國之君,自當穩(wěn)重威嚴,怎么還能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呢?”

  “是呀,本宮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太妃頓了頓,道,“有件事情本宮越想越覺得奇怪……,皇上剛才忽然問起了紀氏姐妹?!?p>  “紀氏姐妹?”張嬤嬤一時還沒轉(zhuǎn)過彎來,紀家這些年來雖然沒落了,可畢竟是百年官宦之家,張嬤嬤對紀家的情況多少也知道些,不由疑惑道,“老奴只知道紀家有兩個嫡孫,倒不知道還添了千金了?!?p>  太后嗔怪她道:“誰跟說是小輩們了。就是紀太貴妃和她的幼妹忠勇公夫人?!?p>  張嬤嬤赧然地笑了笑,也是不解:“是呀,皇上怎么問起這個來了?”

  太妃道:“皇上說是近來聽到了流言,太后與紀太貴妃的死有關(guān)?!?p>  張嬤嬤不可置信地道:“哪些奴才,敢在皇上面前嚼這舌根?”

  太妃道:“本宮方才咋一聽心里難受也沒來得及細想,現(xiàn)在靜下心來一想,正如你所說。想當年,自打太后入宮后就再沒活過男嗣,可也沒有什么確鑿的證據(jù),大家最多也就私下里猜猜,想來就算知道點內(nèi)情的人她掌宮時肯定都已經(jīng)除掉了。如今過去那么多年了,皇上上哪去聽,而且皇上說這話時已是全然信了的樣子,本宮覺得是皇上自己專門查過?!?p>  張嬤嬤道:“都是陳年舊事,或許陛下是覺得從您這說不定能打聽到什么。”

  “可他怎么問起紀家的事做什么?太后、紀家,還有莫家兄弟……,”太后一邊琢磨一邊喃喃著。

  突然,她的眼睛瞪大了起來,臉上也露出少有的驚慌失措:“皇上該不會懷疑……”

  正在給她揉肩的張嬤嬤就試著太妃渾身一緊,她趕忙扶了扶太妃,道:“您這是怎么了,陛下懷疑什么?”

  懷疑江夏王對付劉氏的目的,懷疑江夏王根本不是為了幫他,而是出于私心。

  太妃不由心驚,那自己方才的話豈不是……

  皇上什么時候起了這種疑心的?總不能是在昭璧出嫁之前吧?

  太妃全然聽不到張嬤嬤焦急地詢問,這話她不能隨便說。她急道:“你快去打聽打聽,皇上有沒有讓廷軒出京,什么時候動身?”

  見太妃如此,張嬤嬤不敢吩咐其他人,親自去打問,不多時便回了慈裕宮,回稟道:“說是皇上還沒下旨?!?p>  太妃這才安心了些。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莫家軍的精銳就在祈京一帶,皇上若真是不放心莫廷軒,更該將他支出京才是。

  雖這么想著,太妃卻莫名地仍有些不放心,吩咐了張嬤嬤留意著江夏王府的動靜。

  與此同時,胡肅正小心翼翼地跟在皇上身后,大氣也不敢喘。

  剛出了慈裕宮,他就請過皇上的意思,問接下來去哪,皇上只“嗯”了一聲,沒有給出明確的指示,然后就這么漫無目的地走著。

  皇上想到了劉貴妃。

  那年他二十,她十六,他早已知道這個兩年來頻頻在自己面前出現(xiàn)的湘琴表妹是太后要安排到他身邊的。

  他那時根本無力反抗太后,就算滿心厭惡只得因勢利導,與劉湘琴逢場做戲。

  某日,春光正好,他與劉湘琴在梨花林間的小徑上“偶遇”。

  他心知這次偶遇只怕也是太后有意安排的,不由一陣反感,臉上卻是無懈可擊地微笑,贊她道:“表妹今日真是好看?!?p>  劉湘琴聞言,杏眼微揚,目光瀲滟,沒有半分的含蓄抑或羞怯,高挑的眉梢和上揚的嘴角書寫著因為他的贊美而生出的興奮和喜悅,道:“太子哥哥真的覺得我好看?”

  她的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靈動和嬌俏。

  清風忽來,花瓣如雨飄落,滿目繽紛。

  伊人亭亭,玉立其間。

  他猛得就有些恍惚了,一時忘了什么陰謀詭計,什么厭惡反感,只覺得這個女子真的是很美。

  那一幕就那樣銘刻在皇上的腦海中,他甚至覺得若是臨終前過往的一幕幕真會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走一邊,這一幕一定就在其中。

  不知那時的自己是什么模樣,她會不會也珍藏著同樣的一幕,抑或是這一幕此刻就在她眼前?

  皇上的心猛得揪緊了起來,他的腳步滯住,靜立片刻,道:“去看看她吧?!?p>  劉貴妃病死。

  這個消息很快傳遍宮中,馬上又沉浸在每一個角落。

  她已圣寵不復(fù)又臥病在床數(shù)月,這樣一個人,哪怕是死訊也難以再引起什么動靜。

  劉貴妃起先只是染了風寒,后來就愈發(fā)嚴重起來,宮中的人對此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禮部也早在皇上的授意之下提前安排了,眼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可皇上整日都待在了那個他許久都未踏足的永華宮,聽說就坐在劉貴妃的床前,靜靜地一動未動。

  他仍在想著昨天的事情。

  昨日,剛踏入永華宮廂房,他就聽到一個細弱卻不失喜悅地聲音喚了起來:“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您終于來了,……你胡說什么,是他的腳步聲,我不會聽錯的……!”

  劉貴妃的貼身丫鬟碧衡哭著勸慰她道:“娘娘……,娘娘,您別亂想了,您使不得力了啊!”

  碧衡說完才聽到了腳步聲,她回頭一看竟真是皇上來了,立刻又是喜又是怕地磕起頭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娘娘無意冒犯皇上,娘娘如今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娘娘不是有意的?!?p>  看著那丫鬟早已哭得紅腫的雙眼,皇上感到莫名地不適,他一步步地挪到床前,只看到一張干瘦枯黃的臉和黯然無光的眼睛。

  劉湘琴曾經(jīng)可是名震祈京的美人,風華絕艷,她豐腴的臉頰有著不亞于春日仙桃的紅潤,雙眸洌滟過夏日波光粼粼的溪水。

  但此刻,她躺在那里,身子無比瘦弱已動彈不得,兩手卻努力地摸索著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只有聲音充滿喜悅,卻也越來越細弱:“真的是太子哥哥嗎?您在哪呀……”

  “她……,”皇上不由失聲。

  碧衡強忍仍壓不住淚,抽泣道:“娘娘無時無刻不在盼著皇上,每天都茶飯不思、以淚洗面,時間長了,眼睛就哭瞎了。娘娘早就不行了,撐著一口氣只是想再見皇上一面……”

  皇上不禁打了個寒顫,隱約記起某一日母親曾在他面前提過“張?zhí)t(yī)說起貴妃如今眼睛也不大好,快看不清東西了”。

  他聽到時卻只覺有種報復(fù)的快感,“嗯”著應(yīng)了一聲,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

  皇上垂眼,看到那干瘦的人兒一直嘴唇開開合合地在說著什么,忙彎下身子,道:“湘琴,朕在這里,你有什么話想對朕說?”

  “太子哥哥,……您可算來了,您怎么不早來?”那聲音已是氣若游絲,“湘琴想見您一面,可已經(jīng)看不到了……聽聽聲音也行,湘琴只怕連這也等不了,還好,還好……”

  她說著,干笑了兩聲,就再沒了聲音。

  皇上僵怔在那里,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他的手輕柔地撫過她已塌下去的眼眶和凹陷的臉頰。

  又想起了大好春光下,她嫵媚嬌艷的模樣。

  一個女子從嬌柔若春花到飄零若枯葉的十余年,濃縮成他終生難忘的兩個瞬間,這對比太過鮮明又無比殘忍。

  母親說的沒錯,她不過是父母之命嫁給了自己,他卻認定了她是用來挾制自己的工具,虛與委蛇地給了她榮耀和寵愛,然后又生生全盤抽走,甚至不到她燈枯油盡的最后一刻都沒有看到她的真心。

  可她又做錯了什么呢?

  莫廷軒得了皇后一行出宮的消息,留了衛(wèi)姜在府中遞信,只身來到靈境山,潛入了環(huán)安行宮。他上次來時就注意到了,太后居住的宮中中廳有根寬大的房梁,他伏在房梁上靜靜等著。

  這其間不時有丫鬟婆子緊緊出出打掃準備,卻沒有人主動往太后床前湊一下。

  太后咳得厲害了喊著要張嬤嬤拿水,一個婆子許久才端了進來,道:“跟您說了多少次了,張婆子下不了床了,皇后就快到了,所有人都忙上忙下轉(zhuǎn)不開,您這有什么要求,得喊大聲點。”

  聽那說話的口氣,竟像是個粗使婆子。

  太后也不管她,端了水就大灌了幾口,婆子又把碗端了出去。

  看來張嬤嬤已經(jīng)不行了,莫廷軒支起身子,透過屏風和床沿的縫隙隱隱能看到太后愈發(fā)青白的臉色,心中五味雜陳。

  本該是最為安靜的午后,園子里卻熙攘起來,想必是皇后到了。

  莫廷軒是那次入宮見過太妃之后才有生出了疑心,可他已經(jīng)沒有足夠的人手在宮里建立消息網(wǎng)了,此番皇后出宮見太后,他隱隱覺得這個機會不能錯過。

  皇后梳洗更衣后來到了太后的寢宮,宮人在前推門撩簾,她邁著端雅的步子,面色凝重。

  走在太后床前五步遠的地方站定,她朝著床上的人望了望,行大禮道:“參見母后?!?p>  躺在床上的太后并沒有反應(yīng),皇后也不著急,就那樣端端正正地跪著,身姿筆挺,一動不動。

  太后許久才幽幽地道著:“皇后的規(guī)矩一直都是這么好,讓哀家無可挑剔?!?p>  她說話間艱難地撐起身子,努力往后靠到床上,這才道:“皇后怎么有空來這偏僻的地方‘看望’哀家?”

  皇后道:“臣妾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有個消息要告訴母后?!?p>  皇太后知道一定不會是好消息,目光不由一顫,直直地盯向了皇后:“什么消息?”

  “劉貴妃昨日薨逝了?;噬系胗浿负蟮纳眢w,特意囑咐了母后可不必回宮,如有什么要求臣妾在這邊安排,太妃也吩咐了讓臣妾多陪母后幾日?!?p>  “湘琴……沒了?”太后聽到第一句身子頓時就垮了半分下去,那已蒼老不堪的臉頓時又憔悴了幾分。

  皇后見狀,道:“母后向來消息靈通,臣妾以為母后必定早已聽說了,如今看來,臣妾倒是第一個把這壞消息帶給母后的人?!?p>  “沒了?……就這么沒了?!碧笏坪鯖]有聽到皇后言語間的諷刺,她再沒有初見皇后時強撐出的氣場,只余凄涼和悲戚。

  對她來說,這個侄女不夠聰明,實在扶不起來,可那畢竟是她親哥哥最疼愛的女兒,她自幼看大的,心里也疼著的孩子。

  太后干枯渾濁的眼睛流出幾滴淚來,然而只落了幾滴,她抬手就擦掉了,笑道,“好!沒得好,沒得好??!她愚蠢了一輩子,總算是聰明了一回,知道該先于哀家走!”

  太后說著,目光又回到了皇后的身上,道:“你是真的笑到最后了。倒也不虧,湘琴如果有你一半的心思和定力,哪里會有你的今日?!?p>  皇后聲音平靜地道:“母后這是哪里的話?妾身不過一心想服侍好皇上和母后,求得一家人和睦罷了?!?p>  “和睦?”太后“哈哈”大笑了幾聲,道“哀家如今已然失勢,又行將就木之人,你就算是指著哀家的鼻子把哀家罵的狗血淋頭,哀家也再不能把你怎么樣了。就這樣,你也不肯說幾句心里話泄泄憤?你如今不說,以后可能就沒有機會了?你這樣一直忍著,當真不累嗎?哀家真是好奇,你的極限到底在哪里?”

  皇后聞言眼神不動面色不改,靜靜地跪在那里,道:“母后如此質(zhì)疑妾身的一片孝心,妾身實在惶恐。”

  太后想到剛沒了的侄女,再看眼前這個數(shù)十年在自己手下吃過各種虧、受過各種辱,甚至打落牙齒和血吞都沒有過半點怨言、一點錯處也讓她尋不著的女人,不由覺得胸悶地愈發(fā)厲害。

  “哀家果然是小瞧你了,難怪這么多年都沒能治了你。今日你還能如此,哀家真的是心服口服了。哀家早該看出來啊,從當日你以仲國嫡公主的身份被嫁了個無人理會的親王卻毫無不滿之時就該看出來啊,你是能忍辱而后發(fā)之人。只可惜哀家竟被你裝出的柔弱溫順給騙了?!?p>  皇后仍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太后眼睛微瞇,仿若在嗅聞氣息的捕獵者:“你不用再裝模作樣了,哀家早就知道了。張成林的死,是你的手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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