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穗和吳士源一干人等啟程回了京都。
洛燭伊準備出府去拜會拜會舊日那些朋友,在府門碰到了右腳套了一只草拖鞋的老何,這些日子老何幾乎在沅北城里吃遍了所有的酒樓,吃了便回到洛府一側(cè)的小屋,他和那匹瘦馬住在那里,像形影不離的伙伴一樣,老何這一月來看起來圓潤了不少,那匹老馬也不瘦了。
老何一見到洛燭伊,便道:“小乞丐,你要準備一下了,和我一起去南海?!?p> 洛燭伊一訝,道:“為什么要我去,那老頭不是把我逐下山了嘛,我再去不顯得我腆著臉去死纏著那老頭嘛?不去不去,堅決不去?!?p> 老何把右腳褲腿撩起來,伸出那已經(jīng)發(fā)亮的手往小腿上撓了撓,一臉舒適的表情,然后嘟囔著嘴,旋即把手探向嘴里,左右摳著。
看見洛燭伊盯著他,習以為常的笑了一笑。
老何一笑,似從僅剩的幾顆牙齒間,摳出了細細的一條肉絲兒,看了看,又丟進嘴里,一臉滿足的樣子,露出那和藹卻顯得有些讓人難以接受的笑容,對洛燭伊道:“你可知道你收到那卵是什么東西?你可知道你娘親為什么會突然病斃?你可知道短短幾年洛秋寒就佝僂了,和我再去一趟南海,你好好考慮考慮?!闭f罷,咀嚼著什么往府內(nèi)走去,留下洛燭伊一人愣在那里。
忽然老何回首道:“如果考慮好了,叫你弟弟也準備一下,一同去南海。”
這哪是讓人考慮的樣子。
洛燭伊頓時沒了外出的心情,到劍樓找到洛秋寒,他正對著一柄劍,這劍名叫花間舞,是楚憐月的愛劍,三年前就一直放在這劍樓里,好在洛秋寒就住在劍樓。
洛燭伊道:“南海那老頭叫我再去一次南海,說是可以告訴我北燕送來的那是什么東西,還有……”頓了頓,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洛秋寒背著他道:“你是怎么想的?”
洛燭伊道:“我想去看看,哪怕知道那顆蛋是什么也好。”
洛秋寒轉(zhuǎn)過來,道:“現(xiàn)在你可不同以前,你身無軍功,已經(jīng)是定軍使了,也是下一任鎮(zhèn)北公,如今我沅北勢大,京都自然是有人看不下去,而其余西夷、寒蒙和南唐三國也定是看不下去的,你這樣貿(mào)然出沅北,難保會有各種人在途中殺你,你真想去的話,我派人隨你一起去吧!”
洛燭伊道:“派人和我去,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好在知道我長什么樣的人并不多,就我和老何他們幾個人去吧,若真要派人和我去,你就叫林陌離那小子和我去吧!”
“叫陌離和你去倒是可以,只是他還在書海閣看秘籍,以他那性子多半是不會去的,上次我叫他去接你,還是以我的愛劍南亭雨作交換的。這次我好像沒什么東西給他了,這小子我養(yǎng)了他多少年就教了他多少年武,他就這樣各種坑我,我的南亭雨,心疼死我了。”
這時,一白衣男子走進劍樓,冷冷道:“我跟你去?!闭侨氤乔疤ぱ┑浅菢钦獰艋\的白衣男子,這時依舊是一襲白衣,這身著一襲白衣的人,喚作林陌離
洛秋寒道:“那當然是妙極了,有陌離一起,又不是大搖大擺的走一遭,我放心了,你們?nèi)グ?!?p> 見洛燭伊退出去,洛秋寒有些欣慰。
“去吧,遠方,有你的江湖?!?p> 洛燭伊去了沅雪院,找到正在舞劍的洛北,自他回來后,洛北就和他一起住在沅雪院,這兩兄弟性格不太相似,洛燭伊比較像洛秋寒,看起來都是不太靠譜的小痞子,卻總讓人琢磨不透;而洛北則比較像楚憐月,性格溫柔,做起事來嚴謹?shù)煤堋?p> 洛燭伊道:“你知不知道你十五歲了,南海的那個厲寒山就要來接你去南海了,你有沒有準備些什么,別又像我當年什么都來不及準備就被他拽著去了?!?p> 洛北道:“我有準備啊,除了一些衣物,我就只帶這把劍去?!闭f著晃了晃手中的“了無痕”。
洛燭伊道:“可得帶些銀兩,你不知那里是有多慘,那厲老頭自己懶的耕地種菜,整日忽悠他那個傻徒弟小白去隔壁長香山偷菜吃,要不是我上次想要去近觀長香山的一柄劍,可能長香山的大小牛鼻子還不知道自己種的菜為什么會無緣無故的少呢!”
這時鐘瑜來到沅雪院,找到洛氏兩兄弟,怒氣沖沖的道:“洛燭伊,你又想走嗎?剛回來一月又想溜了,是我鐘瑜怠慢你了還是洛伯伯嚷著你了?不給我說一聲就急著準備要走,我真的就不值得你知會一聲嗎?”
一連幾個疑問句,把洛燭伊都問呆了,問世間何種語氣最讓人傷神,當是這盛氣凌人的逼問,無論你是多么的能言善辯,無論你如何巧言令色,你都無法回答,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提問的人要的并不是那個問題的答案。
洛北緩緩挪動身子,溜出了門去,
洛燭伊和鐘瑜站在那里,風仿佛靜了。
以往聽人說的,是屬于洛秋寒他們的江湖,他知道遠方,也有他的江湖。
沅雪院內(nèi),只有鐘瑜和洛燭伊二人。
洛燭伊說道:“果然那不靠譜的城主還是告訴你了!”
鐘瑜怒道:“先回答我!”
洛燭伊淺淺笑了一笑,伸手刮了刮鐘瑜的鼻尖,溫柔的道:“你跟我走吧,江湖那么大,我?guī)闳タ纯础!?p> 鐘瑜一愣,眼神頓時一換,像是滿足了什么一般,眼中柔情似水,有驚訝,有欣喜,一汪秋水尚不可形容,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些什么,跑了出去,留洛燭伊一人愣在那里。
片刻功夫,鐘瑜跑了回來,眼角有些濕潤,看著洛燭伊道:“你讓我始料未及,我以為你會各種辯解,用各種鋒利無賴的言辭來說你的各種逼不得已,所以我事先想了好多,無論你言辭怎么鋒利,我都想好了怎樣應(yīng)對,只是我沒想到你一開口便是這句話,我真的很想去,只是……”
多年來,她一直留在沅北,她早已習慣了沅北的種種,他說要讓她一起去,她很想,只是她心里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抵觸,并不是擔心自己會發(fā)生什么,她只是不喜歡未知,不喜歡陌生。
洛燭伊道:“跟我走吧,江湖浪再大,帶著你去踏平它?!?p> 鐘瑜轉(zhuǎn)了神色道:“我知道江湖水深,而且你這次也不是去玩的,洛伯伯說了,這次你去南海很兇險,如果帶上我只會增加你的負擔,其實我剛剛跑出去想的就是這個,我要的是你的一句話,現(xiàn)在話要到了,你只管去吧,我在沅北等你,可你要是再一去三五載,回來你知道后果的。”
她想既然他愿意帶自己去,自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至于去闖蕩江湖,也許三五載之后她會有興趣的。
“那你就留在沅北,我去一趟南海問一些事情就回來了?!?p> 鐘瑜輕啟美唇,道:“我知道了,你就安心去南海吧,洛伯伯就交給我照顧了,保證你回來的時候他肯定又胖了?!?p> 洛燭伊道:“別對他那么好,以后他要動手打我我打不過了怎么辦?”
外面林陌離和老何來了,鐘瑜識趣的走了。
林陌離和老何來找他商量啟程的事宜,洛燭伊驚訝為何會這么快,老何伸一手指挖了挖鼻孔道:“來去如風,才是大俠本色嘛!”
連一直冷著臉的林陌離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洛燭伊更不必說了。
洛燭伊笑道:“還不知道老何會說這樣豪氣的話,只是以你這番英容,我們實在不敢想象,在我的印象中,老何只是個餓了偷雞吃,渴了騙酒喝的老無賴,怎知老何也是如此豪氣,定是在哪家書館聽了書,不自覺的就學(xué)到了?!?p> 老何像嘴里永遠有東西一樣,不是咀嚼著就是伸手去摳著,這時像是在咀嚼著什么一般,言語有些不清的道:“那是,當年我也是個體面人物,只是飄來飄去累的慌,還不如做個老乞丐來的痛快?!?p> 洛燭伊差點都要大笑出來。二人談話正在興頭上,林陌離插了一嘴,道:“明早出發(fā)吧!”
老何點頭應(yīng)是,林何二人去了。
春寒料峭,清晨的風,吹的人行色匆匆。
沅北城門,洛、林等一行人出了城門,洛一王川幾個府上的人送洛燭伊幾人走出城樓。
站在在城門外,回首看著城頭刻著的“沅北城”三字,這是當年洛秋寒揮劍刻上去的。洛秋寒來前這城并不叫沅北,他一來,大軍佇在城外,硬生生的把這城改名為沅北城。
洛一將馬韁繩遞到洛燭伊手上,道:“公子,這是為你們備的馬,包裹里有銀票和一些備用的物品,你們會用的上的?!?p> 洛燭伊道:“你們洛城主,這時有事情在忙嗎?”
洛一道:“城主在劍樓忙著看京都送來文書,他說了抽不開身,叫你們路上注意安全,瑜小姐說了,她云鬢未理,不想出門,也不來送你了。”
洛燭伊道:“那你們快些回去吧,告訴你們城主和瑜小姐,不用擔心?!狈砩像R,四人五馬,老何沒有騎之前那老瘦馬,那瘦馬追著老何一起去了。
城樓上,洛秋寒和鐘瑜看著幾人離去的背影,他道:“小瑜啊,怎么不見你淚眼婆娑的樣子,我還叫小文好好寬慰寬慰你?!?p> 鐘瑜道:“我?guī)讜r有淚眼婆娑了?哼!”
洛秋寒道:“他走前和你說了什么,能讓你此時如此心安?”
鐘瑜心里有些竊喜,表面卻嗔怒道:“我就不告訴你!”
洛秋寒看著遠方,四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他道:“回去吧,已經(jīng)看不見了,別涼著了,不然到時我真不好向他交代?!?p> 二人下了城樓,回了城主府。
城下兩個少女驅(qū)馳著馬兒,也匆匆出了沅北城,這一走,也不知會斷了沅北多少達官貴人的念想,此后醉生夢死無絲無竹,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