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各懷鬼胎

　　“飲露臺”是帝京西郊著名的皇家園林之一，因開國皇帝朔風大帝親筆題字“餐風飲露”而得名，意為要時刻謹記創(chuàng)業(yè)時的艱苦卓絕。園區(qū)南北長約1公里，東西寬約0.5公里，其中名為“清冷淵”的小湖面積約占了一成半，園林迄今已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

　　曾有文人墨客著文描繪飲露臺的景觀：“堤柳四垂，水四面，一渚中央，渚置一榭，水置一舟，沙汀鳥閑，曲房入邃，藤花一架，水紫一方。”由此可見，水上有舟，水心有島，島上有榭，還有花鳥，泉水潺潺，清泉碧水終年曲折迂回于亭臺樓閣和翠林茂木石橋之間，冬夏不竭。

　　人間仙境，可見一斑。

　　園內(nèi)水閣。澤洛帝國的年輕皇帝李承淳已經(jīng)脫下了華麗而沉重的禮服，換上了一身行動愜意的便裝，倚著古木雕花的龍椅，單手托腮，目無焦點的望著窗外，殘云漫天。

　　時間已近中午，陽光正盛，斜射入窗，也只堪堪照到撐在桌案之上的手肘，橫捻羊毫的左手遲遲不見落筆，烏金墜下，素白的紙上一滴墨跡肆意綻開。

　　“陛下……”一聲輕柔的呼喚打斷了皇帝綿長的思緒。

　　“唔……”回過神的李承淳輕舒一口濁氣，轉(zhuǎn)頭望去，見是皇后雙手奉茗側(cè)立一旁，正欲接過，卻已忘記了持筆的左手，抬手間，筆尖朝下重重地落在紙上，一團烏黑。

　　皇后急忙將茶碗放在桌上，雙手緊緊握住皇帝的左手，神情關(guān)切地問道：“無礙？”

　　李承淳盯著落筆之處的墨團，眉頭緊皺，道：“些許小事，不足道哉。只是……”一時間，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微停頓了下，悻悻道：“晦氣！”

　　見皇帝不快，皇后望著那團墨跡，心思轉(zhuǎn)動，鳳目閃亮，笑語而出：“陛下，您看，您這無意間的落筆，真是好似一朵盛開的墨菊啊，妙手丹青?！?p>　　聽著皇后的話語，李承淳明白這是知心的妻子在安慰自己，眉頭舒展開來，微笑道：“不用擔心，沒事的?！?p>　　皇后松開緊握的手掌，端起放置在旁的茶碗，道：“這一會兒的功夫，茶水恐怕有些涼了，我去換盞新的。”說罷，腰肢晃動，盈盈而去。

　　看著如此溫柔體貼的妻子，想著剛才她的機智應(yīng)變，李承淳心中頗為歡喜，口中不由得默念著：“墨菊，墨菊……”忽的雙眼兇光大盛，一把抓起染著墨跡的紙張，撕扯得粉碎，昂首望天，自言自語道：“究竟還要提醒我多少遍！”

　　***

　　小湖“清冷淵”，湖邊翠綠的青草，茂密的樹林，鳥語花香，清新怡人。

　　岸邊的板凳上坐著兩個男人，一個四十歲左右，面色白皙，穿著一套神權(quán)國度“萊特”特有的民族服飾；另外一個男子，二十歲上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康斯沃特的海軍常服，領(lǐng)扣松散。

　　“大主教，匆匆地叫我過來，就只是為了釣魚么？”年輕男子邊調(diào)著魚漂在魚線上的位置邊說道。

　　大主教雙手虛握著魚竿，慢悠悠地說道：“這清冷淵可是澤洛的皇家釣場，難得過來一次，還不享受一番?！?p>　　調(diào)了兩次，終于找到了魚漂合適的位置，將雙鉤掛好魚餌，年輕男子用力甩出，道：“大主教什么時候也對釣魚感興趣了。我記得萊特的河流湖泊并不是很多啊。”

　　“所以，借著春試的機會，就來澤洛了。這大好的風光?！?p>　　“風光雖好，可終究不是故鄉(xiāng)啊?！蹦贻p男子貌似隨意的接了一句。

　　大主教裝作沒有聽見，另起一句問道：“太子殿下，你這次來澤洛又有何貴干？”

　　被稱作太子的年輕男子將魚竿放在支架上，雙手搓了搓，道：“陪幾個朋友來參加考試，順便消磨消磨時間?？傇诒煅┑乩锎?，會凍出毛病的?！?p>　　“是什么尊貴的朋友，值得你親自跑這一趟？”

　　“自然是像大主教這般喜歡釣魚的老朋友了。”

　　大主教呵呵一笑道：“人生最大的樂趣之一，便是三五老友一起垂釣?！?p>　　年輕男子望著靜靜的魚漂，嘆道：“枯坐板凳，無魚上鉤，樂趣就難免淡了幾分啊?！?p>　　大主教低頭翻了翻釣箱，掏出一個袋子，抓出幾把粒狀的物體向著魚漂附近撒去，道：“坐等不是辦法。得下些本錢才是?！?p>　　幾把撒下去，魚漂周圍漸漸多了些許氣泡。

　　“您這打窩下餌的本領(lǐng)，可真是一把好手?！蹦贻p男子豎起大拇指。

　　大主教余光輕輕掃了年輕男子一下，道：“沒什么，只是希望一起垂釣的老友們都能有所收獲，敗興而回太傷感情了?！?p>　　說話間，魚漂處湖水翻騰，年輕男子抓起魚竿，對著大主教道：“還請您幫下忙，這條大魚，靠我一個人可上不來?！?p>　　大主教打了個響指，一名侍從手持漁網(wǎng)已在岸邊等待。

　　“人有的是，而且喜歡釣魚的朋友也還有很多?！闭f著，指了指身后。

　　年輕男子扭頭遠眺，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緩步而來。

　　***

　　異常寬敞的白色大廳，素雅淡潔，一塵不染。

　　大廳內(nèi)的陳設(shè)極其簡單，只在中心處放有一張白色的小圓桌，桌上一壺兩杯的精致茶具，兩把簡單的白色座椅，再別無他物。

　　兩位身著正裝的男人正在相對飲茶。

　　一名五十歲上下，蓄有花白短須的老者，品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道：“雖是冷后渾的上品，但沖泡時的水溫仍有欠缺，多了一絲澀味?！?p>　　另一名約莫已近而立之年的男子，器宇軒昂，眉眼間自有一股傲人的氣勢，此時上身微微前傾，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說道：“聽說副會長您喜愛品茶，在下苦學(xué)細思、步步斟酌，不想這手藝仍是差了一等，在您面前獻丑了。”

　　老者面色和煦，淡淡說道：“人上了年紀，口味和品性一樣，難免易走偏鋒。能嘗得睿親王您親手泡的茶，榮幸之至?！?p>　　睿親王輕輕擺了擺手，道：“微末小技，不足掛齒。副會長難得駕臨，自然要竭盡所能?！?p>　　老者收回笑容，將茶杯略微向前推了下，說道：“協(xié)會與澤洛已是數(shù)百年的累世通好。王爺不必拘禮，有話直說便是。”

　　睿親王抿了口茶，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便直言了。眾所周知，行者測試是協(xié)會面向全大陸的盛會，雖然各國極為重視，但派遣部級官員作為代表，已成慣例。可此次春試，北方的康斯沃特、西方的萊特、南方的蒼穹，都遠遠逾越了這個慣例?！?p>　　老者點點頭，說道：“我明白。從禮制上，部級官員來訪，派遣同級或者高半級的官員進行接待稀松平常，也不失禮節(jié)。這次大主教、皇太子、副總統(tǒng)的到來，所代表的卻并非官員級別那么簡單。國家、皇族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玄之又玄?！?p>　　“而吾皇的應(yīng)酬事宜難免就會增加，走出皇宮拋頭露面的場合會多出很多?！?p>　　老者十指交叉放在翹起的二郎腿上，道：“澤洛冠絕大陸的軍力應(yīng)付這些并不緊張。”

　　“尋常時間就是出宮旅行半年，也綽綽有余?？蛇@次是行者測試期間，您是副會長，對于行者的破壞力，您是最了解的??！”

　　“你是擔心……”

　　睿親王微微頷首，道：“不錯，正是！”

　　老者擺擺手，道：“不會！這等翻天覆地的事情……不敢想象！何況澤洛御前強者如云……”

　　“雙拳難敵四手，以一戰(zhàn)三，我等又在明處。不可不防！”

　　“目前可有跡象？”

　　“總參謀部和國防部已在全力聯(lián)合追蹤?！?p>　　“我會盡快通知會長，只是他行蹤不定。如有巨變，在會長到來之前，老夫定將全力協(xié)助你們?！?p>　　茶若涼，不喝也罷。

　　人心若涼，萬事休矣。

　　***

　　劇場內(nèi)，49名考生已經(jīng)依次抽完號碼，號碼球不知各自放在了何處。

　　陳劫低頭看著手里握著的兩個同樣印著“8”的號碼球，內(nèi)心崩潰到了極點，心道：“數(shù)字是真的很吉利啊。可是，這選擇哪一個……恐怕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了！”索性將球一把統(tǒng)統(tǒng)塞進了口袋中。

　　10分鐘的自由時間已經(jīng)開啟，房間邊緣也多了許多倚墻而立的工作人員。

　　考生們有的在低頭演算，有的在來回踱步，有的已經(jīng)開始兩兩商談。

　　陳劫身體后仰，雙手展開搭在椅背之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靜等著這漫長的十分鐘盡早過去，來結(jié)束這已注定失敗的第一次行者春試。

　　“嗯……你好，我可不可以問問，你拿到了什么號碼？”一個怯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劫轉(zhuǎn)過頭，一個揉搓著裙角的少女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自己，一雙充滿無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大大的架在鼻梁上的方框眼鏡，抿緊的雙唇，白色的蕾絲襯衣，未及膝蓋的茶色百褶荷裙……

　　這次的考生里，竟然會有如此可愛的女孩子，陳劫脆弱的小心臟在扭頭過去的兩秒鐘內(nèi)，瞬間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撓了撓有些蓬亂的頭發(fā)，結(jié)結(jié)巴巴地答道：“呃…嗯…當然可以，只是…只是想必對你…也沒什么用…”

　　眨著大眼睛的少女，輕輕搖了搖頭，柔聲道：“才不會。泰拉相信被光明神賜予生命的每個人都是勇士，都是大陸必不可少的一員?！?p>　　少女甜膩的嗓音和柔弱的語調(diào)滲透進了陳劫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身體像是觸電一般微微顫抖，心臟更是噗通通地快要跳出了胸膛，臉頰漲紅，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少女又搶上兩步，右手抓住陳劫的手腕，繼續(xù)弱弱地說道：“大哥哥，可以么？”

　　皮膚接觸時滑膩的觸感，暖暖的體溫，如蘭芷般的少女體香，一句“哥哥”，意亂情迷的陳劫連連點頭道：“好的好的，當然可以?！闭f著，右手趕忙從口袋里掏出兩個號碼球，伸到少女面前。

　　少女眼神輕輕掃過，忽的一聲嬌呼，道：“你的運氣真好，竟然抽到了兩個我的幸運數(shù)字?！?p>　　陳劫呆呆的笑了一聲，道：“呵呵，是么……”

　　“嗯……可以送給我一個么？”少女雙手輕輕晃了晃陳劫的手腕。

　　陳劫未及多想脫口而出：“當然可以！”

　　少女撒開雙手，拿過一個號碼球塞進了斜挎的小包內(nèi)。

　　此時，陳劫有些微微回過了神，心道：“我是怎么了，連對方是什么號碼都不知道，竟還送給了她一個號碼。”但轉(zhuǎn)念一想，反正都是同樣的號碼，留下哪個都是一樣，送便送了吧。

　　少女已經(jīng)轉(zhuǎn)身，只是未走兩步，扭回頭，右手中指豎起推了一下鏡框，雙眸如死魚一般無神，冷冷地道：“謝謝了啊，少年！”

　　剎那間，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