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山上下來是一個小湖,圖書館的身形倒映在墨色的湖面中,微微搖晃。這座紅磚建筑物每個頂角亮著黃色光點,夜色中透著點古奧和神秘。盡管章海蘭知道那不過就是圖書館罷了,他還是覺得圖書館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那么孤獨又那么大氣。
等他們走進去的時候,原本寬敞的一樓大廳此時已經(jīng)被密密麻麻的書摞堆滿,除了隔開每個班份數(shù)的小道外,幾乎找不到什么下腳的地方。有的學生站在書堆里,把十幾本成捆打包的教輔或是新課本像拋沙包一樣丟給外面負責接書的人,然后再由他們傳遞水桶般傳出去。忽然一沓試卷雪崩般從二樓傾瀉而下,不知是誰有意為之,總之章海蘭一行看著許多試卷在空中如雪花飄落,看著原本安靜有序的大廳忽然爆發(fā)出歡笑,表情逐漸茫然。有個戴眼鏡的還裝腔作勢,拿過一張飄著的卷子就認真分析起來。十七八的年輕人,忽然像小孩一樣跳著腳像摘星星一樣把試卷摘下來,或收拾好,或…打鬧。
“喂!哪個班的!”精明強干的李老師從辦公室匆匆走出,見到這么亂的場景忍不住大叫一聲,目光一轉(zhuǎn)掃到章海蘭身上,叫道:“你們哪個年級哪個班的,別往里擠!”
“我們是來…”不等章海蘭說完,他身后的姚佳希便搶前回答:“李老師,我們是高三六的,來拿新書?!?p> “高三六的?在那邊,第二個窗子旁邊,”李老師的憤怒頓時被沖淡,她看了眼手里的表格,“那一圈都是你們的,新書有點多啊,拿時注意點?!?p> “嗯,謝謝您。”姚佳希笑著目送李老師憤怒異常地去安頓場面,然后看了章海蘭一眼,笑道:“走吧,等什么呢。”
“啊,噢?!闭潞Lm這才帶著身后的搬書團向六班的地盤進發(fā),他又不禁暗自感嘆高三的學生也許是真的希望多出一點這樣的混亂場景,但也就苦一苦老師吧,他看見李老師在掂著腳和學生搶試卷,不由發(fā)笑。
“什么啊這么好笑。”
“你看老師。”
姚佳希順著他看的方向看去,噗地一笑,又錘了章海蘭一下:“幫不上忙就算了,還幸災樂禍。”
“我倒是想幫忙啊,可還有書得搬?!?p> “行吧行吧?!币严`洁熘潞Lm往前走。
“不瞞你說,我其實特別喜歡現(xiàn)在這個時候?!?p> “這個時候?”
“搬新書的時候啊,總覺得看到這些新書,就有一種迫不及待想翻開來看看的心情,怎么說呢,新書的氣味特別好聞,都很新,有種拿到冒險獎勵的感覺。”
姚佳希捂嘴吃吃笑了,有幾次她差點要摔倒的時候都是靠牽住潘海蘭的袖口才保持住平衡。
“怎么了?”
“這樣的海蘭真好?!币严T诹嗟男K空地上小心翼翼地走著免得碰倒書,她的馬尾辮不?;蝿印U潞Lm忽然臉紅,因為他剛才無意掃到女孩活動著的發(fā)育完美的身形,直到前面的人招呼他,他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那些新鮮的教輔上。
“唔,超一輪系列,還有政治的輔修,超力38套的卷子,這些也太扎實了?!闭潞Lm盯著書摞上的標簽,若有所思。姚佳希熟練地扯開包裝硬紙,五本五本地清點起數(shù)目,考量著搬書男生們的體型來估計他們應該能搬多少。男生們也四散分開忙起清點的事情,沒多久就差不多可以一并搬著走了。
“來,別東看西看的啦,這是你的份。”姚佳希抱著一摞書,笑瞇瞇地看著章海蘭。
“哇怎么是超一輪啊,”章海蘭想到自己要提著最重的一堆沿剛才的路挪回去,手就已經(jīng)開始酸了,“這又是什么試煉啊?!?p> 姚佳希嘿嘿一笑,剛想催章海蘭快點,后面卻傳來李老師的喊叫。
“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些游戲?”
“好歹也是高三第一天啦,怎么還有這么多精力玩這些小孩兒游戲!”
“看看前幾屆也沒有你們這么鬧的,給我站??!站??!”
“四班那幾個,別以為我不認識你們,我要找你們袁老師喝咖啡!喝咖啡!”
章海蘭嬉皮笑臉地接過書,姚佳希卻不滿他的無動于衷,她掐了一下章海蘭的腰:“你還笑啊,快點幫幫老師!”
“這怎么幫啊?!?p> 大廳還飄著淡黃或白色的卷子,猜是那些玩上癮的家伙們又拿了東西去二樓到處撒,這里忽然變成了電影畫面里的天堂,地上書摞和紙皮包裝填滿了一切縫隙,空中又盡是飛機傳單一樣的試卷,學生們都停下手邊的事開始看戲,說笑間也不在意自己被這些紙頁吞沒,有的還煞有介事地打量著舊試卷上的名字,分析那個已不知去往何處的家伙的答題思路。女老師站在書海的中心,眼見自己的威嚴已經(jīng)消失,便變得有些茫然失措。
搞惡作劇的家伙們奔跑在走廊樓道,偷偷帶了手機的還急急忙忙拿出來拍照,也許一會那個人還會在寂靜的宿舍發(fā)一條微博,內(nèi)容大概會是“高三第一天群魔的盛宴”,好讓孤獨的電波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聯(lián)系在一起。
“請大家安靜一下!”
全場為之一鎮(zhèn),最后一波試卷晃晃悠悠飄散后,在場的人都把視線停留在站在門口那個衣著規(guī)范身材高挑的男生身上。剛才那自告奮勇般的喊聲鎮(zhèn)住了所有人,空氣凝滯了一瞬,館外的蟲鳴聲溜了進來。
“請大家好好珍惜自己和老師時間,拿了書,就回去好好復習吧?!蹦莻€高大的男生勇敢地面向打鬧的學生,毫不回避,也毫不退讓。他身后跟來的學生也一齊默不作聲站在他的身后,無形中為他增添了幾分威壓?!斑@里可是圖書館,安靜一點吧。”他又繼續(xù)說,他的氣場開放而不帶猶豫,似乎只是簡單地陳述而無半點釁意,他的語氣似乎已經(jīng)說明某些問題已經(jīng)不容再討論,因為沒有商量的余地。
稍后,他帶著一起來領(lǐng)書的同學走進大廳,同時那些打鬧的學生都默不作聲地將剩下的試卷放回原位,就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散開了??罩蓄D時變得空蕩,所有的飄著的試卷都掉在地上。也許他們自己都明白這些道理,只是不希望這么快就被別人叫醒。
“你們六班可真是霸氣?!备叽竽猩哌^五班的時候,章海蘭笑著說。
“有什么辦法,這么擠了還怎么拿書?!?p> 那男生和章海蘭平平拍了個手,算是打了招呼。
“很強,我當時還在想該怎么弄呢,大聲喊話我怕是不行的哈哈?!?p> “這有什么好自責的,我只是看李老師有點管不過來罷了?!?p> “少甫,可以啊?!?p> 已經(jīng)把學生會主席一職交給下屆學生的祝少甫低頭靦腆一笑:“行了阿章,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你要是像我一樣大喊肯定也不好的,對吧?!?p> “對啊,我估計就只有好好去勸的辦法了。”
祝少甫謙虛地擺擺手,他看到李老師這時正如釋重負地回辦公室去,同時笑著遞來一個感謝的眼神。
“話說,你們這就搞定回去了?”
“啊是啊,嘉希把最艱難的任務交給我了,”章海蘭雙手一提向祝少甫展示厚重的超一輪系列,苦笑道,“先走了,手勒著疼?!?p> “拜拜,”祝少甫拍拍章海蘭的肩,笑著讓開,他身后的六班學生也跟著他一起讓開一條窄小的通路。
“拜拜?!币严=?jīng)過的時候他輕聲念叨,可女孩卻徑自往前走了,仿佛沒有聽見。
章海蘭艱難地抬手看了眼表,又看了看頭頂發(fā)著刺眼白光的吊燈。他不知道接下來這一年像這樣守著燈光的夜晚,他是不是能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