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柵有一塊墓地,就在北邊的花津山下面。
連綿的雨天,使山里的空氣彌漫著泥土的氣息,天空灰蒙,公路漫著薄霧。
冬紫棠還是那身不變的打扮,她撐著傘,提著一個做工考究的紅木飯簞走在登山道上。從遠處看她就像是閑暇出門踏青的大小姐,身后還跟著一個穿寬大裙袍的女孩作仆人。那女孩雙手拎著同樣的飯簞,一言不發(fā)地默默跟著。
“冬姐姐,她埋在這里,家鄉(xiāng)也沒有親人來看看嗎?!迸⑿÷曊f。
冬紫棠用安慰的語氣答道:“好像是的,不過很大可能她的親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姐姐覺得這樣也好,早一點安葬死者,就不會有人知道這么多了?!?p> “我不該跑到那里去的,我是實在沒有辦法才…”
“小萱,”冬紫棠說,“姐姐說了,這件事不是小萱的錯,小萱完全不需要自責?!?p> 女孩語塞,但神情終歸還是失落。她不敢抬著頭走路,她對即將要去的地方有種說不上來的抵觸。前面帶路的冬紫棠回頭看了一眼,她無可奈何地笑笑:“不高興可就不可愛咯?!?p> “我不想可愛,我想讓她活過來?!?p> “謝鈺要殺她,姐姐也無可奈何,何況是小萱呢?!?p> 兩人一前一后沿著公路旁的登山道走著。這條路在南方的丘陵間延伸,最終會通向花津山森林公園。不過二人轉進了一條岔路,這條路會通往西柵的公墓。暑假結束了,游人稀疏,花津山回歸靜謐。風吹樹響的聲音聽上去格外開闊,夾著小雨,隱約是初秋的涼意沁人心脾。
她們走進墓園,除了門衛(wèi)大爺似乎再沒別人。墓園依山而建,墓地如階梯級級向上。臺階濕滑,杉樹葉子滿地。她們上到第七排停下,開始一個個墓碑地數過去。
最后二人停在一座新置不久的墓前。那座墓規(guī)格簡單,只是薄葬的標準。
“是這里嗎?!?p> “是的,就是她了?!倍咸恼f。
女孩走上前,在墓前蹲下。她從飯簞里取出幾碟精致的點心擺在地上,又取出三根香。因為這個墓園的新規(guī)是不準明火祭祀,所以她只是把香插在墓前的小孔里,跟著又放上一沓紙錢。墓主人似乎真的死后無人探望,墓前原本空無一物,只有濕土和落葉。
女孩直起身,看著墓主人的遺照,開始仔細回想那天晚上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住墓主人的命。從每一招每一式到每一個細節(jié)和時機,她重又回顧了一遍,結果只能嘆氣,自顧自說幾句“我救不了你”之類的話。
“謝鈺的殺心很重,小萱不是對手,”冬紫棠把自己的飯簞里的點心擺上,放上紙錢,“這個店員橫遭此禍,是無可奈何的事?!?p> “是我不好,連累她了,她一點都不想死?!迸⑽?。
“忘了姐姐的話了?”冬紫棠伸手捏捏女孩的臉蛋,“師父根本沒教你殺人的功夫,你怎么這么自責?!?p> “我不知道,”女孩看著手里圓圓的牙牌,那只不過是一塊破玉板,上面什么也沒有刻,而且明顯就是糟玉的成色,盡管如此她還是愛惜地輕輕撫摸,“要是有南宮姐或者冬姐姐的功夫,我就能救她。”
“傻小萱,你是衛(wèi)符使,別羨慕南宮蕓,也別覺得姐姐的功夫就一定是自己要學的?!?p> 冬紫棠見小雨不飄了,便帶著女孩走下臺階,她說:“不是單靠武功或者法術就能改變命數的,就像她一樣,明明遇見了小萱,卻還是沒保住性命?!?p> “我…是我打擾了他們?!?p> “怎么會呢,”冬紫棠說,“明明是他們打擾了小萱,小萱要對付謝鈺一個就已經夠難,本不該有義務照顧別的事,那種時候全力保全自己是沒錯的,小萱的命很重要,他們不會懂小萱存在的意義的?!?p> “冬姐姐別再說了,”女孩輕輕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p> 冬紫棠也覺得說得有點多,她看到女孩似乎神色輕松了些微,便不再勸下去:“下次,一定要讓姐姐知道你去了哪里,幸好這次還記得回來的路,姐姐還能趕過來。”
“嗯,好?!迸⒋饝馈?p> 冬紫棠爽朗地笑了笑。過了一會兒,她問:“小萱,喜歡姐姐做的好吃的嗎?”
“啊,喜歡啊,姐姐做的那個叫車仔面的面我很喜歡,還有牛肉塊,淋上辣汁那種?!?p> “也是啊,下子宮的面條一年下來就是加點青菜,那喜歡喝咖啡嗎?!?p> 女孩露出了嫌棄的表情:“那個水又苦又澀,哪里能喝嘛,跟藥一樣,冬姐姐,還有什么新鮮的東西啊?!?p> “咖啡不就是新鮮的東西嗎?!倍咸募傺b生氣。
“還提,味道很奇怪啊,加了糖也奇怪,”女孩想了想,“不過那個叫派的面餅很好吃,配著熱熱的茶水一起吃就剛好?!?p> “這邊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等小萱在靜室多休息幾天,我再帶小萱出去看看?!?p> “好啊好啊?!?p> “只是別像那天早上又自己偷偷溜出去就好了?!?p> 女孩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沒有?!?p> 冬紫棠笑而不語:“他傷好了嗎?!?p> 女孩捏捏袖角,說:“他…他傷得不重,我去的時候還在睡覺?!?p> 冬紫棠看著在風中起伏的樹浪,天上的雨云逐漸散走。天氣正在慢慢地變好,不像剛進車門時的陰沉,也許到了中午太陽又會出來了。她想起剛找到女孩的時候。那個下著暴雨的夜晚,女孩躺在墓園的草坪上,路燈光照著她蒼白虛弱的臉。女孩渾身濕透,甚至連開著氣門的自己走近也渾然不覺。
“說來,小萱應該見過他的?!?p> “嗯?!迸Ⅻc點頭,“他是壞人嗎?!?p> “他不壞,他就是師父一直在找的那個人?!?p> 女孩大驚:“你…冬姐姐你剛才說…”
“他是章鹿道師叔的兒子,章海蘭。”
女孩聞言忽然雙手捂嘴,片刻后像是激動得差點要哭出來,她只覺得很開心,真的覺得很開心。
她蹲在地上,即便眼淚沾濕袖子裙擺沾了泥土,她也全然不顧了。
冬紫棠靜靜地看著女孩喜極而泣,臉上有些欣慰。
“雖然不能救所有的人,但也要相信自己出手救下的一定是好人,只有這樣,才能把自己接下來的事做得理直氣壯,姐姐說得對嗎?”
“好受些了嗎小萱,”冬紫棠嘴唇微動,“不,金光玄道衛(wèi)符使,月萱?!?p> “冬姐姐,我好多了。”月萱回以一個帶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