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城西的雙江官邸一派燈火輝煌,汽車打府門前魚貫而過,從車上下來的男男女女一位位都是光鮮亮麗,容態(tài)得儀的。驗過名帖后,鐘吟從前門進入,映入眼簾的即是一片山水園林,綠意掩映,流光螢螢,假山池沼,渾然一體,自然天成,教人仿佛一腳踏進了古意杳然的林間,全然將身后車水馬龍的繁華街市拋諸腦后了。
“吟小姐,這里?!闭驹谑瘶蛏系哪腥艘簧戆孜餮b,正朝她招手。
原先樂越便是約好了男伴的,如今雖是她替名而來,也仍是同他作伴。鐘吟走過去,寒暄道:“昂少爺,是我來遲了?!?p> 男人輕松一笑:“朋友之間說什么遲與否,是我來早了。上回聚得匆忙,都沒好好正經(jīng)認(rèn)識一下,我叫柳昂,或者跟著他們叫我柳五也成?!?p> 鐘吟一頷首,道:“上回是我不懂規(guī)矩,中途橫插一腳,讓你們見笑了?!?p> 墻上等距地列著幾盞矮燈罩,內(nèi)里是家養(yǎng)的螢火蟲,此刻正在薄朗的夜幕下散發(fā)著微渺卻浪漫的流動螢光。整片前園中,除了當(dāng)空的月華清輝以外,這便是惟一的光源。
柳昂就借著這樣不甚清明的光看向她的臉,微笑道:“我們倒沒覺著見笑,反而是你一來,讓我們都眼前一亮了?!?p> 鐘吟眉微微皺,垂眼漫不經(jīng)心地睨著橋下墨池中的游魚。
若是落在旁人身上,鐘吟這樣不給面子的回應(yīng),甚至有些落臉子的嫌疑,勢必會教人尷尬。柳昂卻仿若未覺,自顧笑著:“牌桌子上你就不大愛說話,沉默寡言的倒真有幾分樂越口中所說不世出高手的樣子,那架勢還真把我們一幫大老爺們都給唬住了?!?p> 鐘吟道:“樂越說話一向是沒個松緊忌諱的,什么都敢說,你們就當(dāng)聽個樂子吧?!?p> 柳昂點點頭,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也是,今兒上午我跟她喝咖啡,她跟我說起你是個實實在在的冷美人,就連那個‘冷芙蓉’洵美在你面前也都成了小巫見大巫,氣質(zhì)樣貌都遠(yuǎn)勝她十倍。其實冷不冷的,我現(xiàn)在也就五六分的把握,畢竟這事兒我總覺著是因人而異的,但后半句我卻是十足十的認(rèn)同?!?p> 鐘吟略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所說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禁不住紅了臉,好在四下昏暗,倒也教人看不出來。
只輕輕地岔開了話題:“她不是今兒忙著呢么,原來是忙著和你聊閑天?!?p> 這話落在柳昂耳中倒無端生出幾分嬌嗔來,忍不住笑出了聲:“我看你待我倒也沒那么冷,我實在是感到欣慰。她確實是忙著的,我就是中飯前偶然遇見她了,所以就請她喝了杯咖啡,統(tǒng)共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我可不敢過多叨擾她,不然誤了茨林的接機,我罪過就大了?!?p> 茨林是冼公明的字,她曾聽樂越喊過他茨林師哥。
鐘吟微微愕然地抬起了臉,臉上有些不自在,她適才確實是在暗自怪惱樂越哄騙了她,正在計較她所說去見師哥的一事真假,柳昂卻十分周全而直接地同她解釋了一番,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
柳昂渾若不覺,轉(zhuǎn)身準(zhǔn)備向橋下走去,彎了手臂,等著她挽上來,“快開宴了,走吧,我們進去?!?p> 停了一停,柳昂并未得到任何回應(yīng),低頭仍是空蕩蕩的臂彎,然而抬眼卻見鐘吟已經(jīng)行到并肩身側(cè)。
她目視前方,雙手安然落在身側(cè),“離宴廳還遠(yuǎn)呢,走吧?!?p> 柳昂眼中似有驚艷之光閃過,挽唇一笑,索性放下手臂,追上已經(jīng)走開半米遠(yuǎn)的女子。
同宋家雙尊打了招呼,又同柳昂跳了一支舞,全了禮數(shù)后就各自分開。鐘吟晃著高腳酒杯,將最后一口香檳一飲而盡,望著舞池被各色男女填滿,整個宴廳琳瑯滿目,頗有一種歌舞升平的氣勢。
柳昂和朋友交談過后,朝她走過來,拿著中途在侍應(yīng)生托盤中換下的荷蘭水,在她對面坐下。
“怎么沒去跳舞,我剛看到有好幾個人朝你拋出橄欖枝了?!?p> 鐘吟笑道:“跳不動了,怕沖撞了人家,所以一根都沒接?!?p> 柳昂掃了眼空了的玻璃杯,“第幾杯了?”
鐘吟道:“第二杯?!?p> 他把荷蘭水推到她面前,把空杯子拿過來,順勢放到路過的侍應(yīng)生托盤中。
“再多就要醉了,喝完這一杯,我就送你回去吧。”
鐘吟頎長手指搭在杯腳上,眼睛看著一處,柳昂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三五人圍在一處,正中間的赫然是一位身襲黑色西服的高個子男人,那人通身流露出難掩的貴氣,然而眉眼卻清冷得近乎疏離,旁人說什么,他也僅是付與一記簡單的頷首。鐘吟想,這樣的氣質(zhì)惟有出塵二字可當(dāng)。
柳昂道:“你沒見過他?”
鐘吟轉(zhuǎn)過頭來,“他很有名么?”
柳昂一時語塞,驚訝又好笑地?fù)u搖頭,“很難想象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連元州城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院閨秀都知道他是誰。江南提督的三公子,元州正參領(lǐng),人稱一句少將軍的冼斯年?!?p> 鐘吟一怔,不自覺又朝那個人群中難掩光芒的身影投去目光,她開初只以為這是哪家的富貴公子哥,卻沒承想竟大有來頭,很難想象,他看起來如今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jì),竟手握重兵,眾口稱頌。就算她再怎么孤陋寡聞,江南提督冼長檐的赫赫威名她卻是知道的,而且,這個名字對她而言,永生不敢忘,不能忘。
“是么?太有名的人,我都不大認(rèn)識?!?p> 隔著老遠(yuǎn)被包圍在人群之中的年輕男人仿佛感覺到了什么,驀地抬起眼,直直地撞入鐘吟的目光中。
鐘吟如驚弓之鳥,一個激靈險些打翻手上的荷蘭水,連忙垂下眼,匆匆起身往外走,甚至都沒聽見柳昂的那句“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