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平淡著過,那串菩提子一直存擱在鐘吟處,因著寶物貴重,她雖嘴上不饒,然而卻不敢真的棄之如敝履。退一步講,而今局勢微妙,風(fēng)平浪靜之下又有多少兇波暗涌,誰能料到?她是信這物件能護她周全的,犯不著和自己的性命安危過不去。
槐夏風(fēng)清,綠樹陰濃日漸長,轉(zhuǎn)眼人間八月。
鐘吟在醫(yī)院住了小半個月,身體愈見康健,例行復(fù)查也從日制,改成了周制,檢查結(jié)果也看不出什么大礙,然而主治醫(yī)師卻遲遲不肯點頭準(zhǔn)許出院,大約是冼斯年在上頭壓著一重的緣故,她也不好多為難別人。
八月一號是開學(xué)的日子,主治醫(yī)師終于提前一周點了頭,即等于冼斯年點頭應(yīng)允了。樂越專程來幫她拾掇行李,兩人一同乘了樂家的汽車回長溪公館,下車時,趁著司機為她們下行李的空當(dāng),樂越同她悄聲咬耳朵道:“瞧那邊灌木叢后頭,藏著半截兒烏黑車頭,你猜是誰?!?p> 鐘吟淡淡掃去一眼,道:“左不過一些無趣的人罷了?!?p> 樂越還未及言語,只見從廳門里出來兩抹人影,管家徑直去協(xié)助司機下行李,紫荊則擎了傘,立到她二人身后,恭敬請了個安,神情稍有些歡悅,教鐘吟看得頗為動容。
傘蓋遮去半幅炎日暑光,她二人的矮跟鞋邊上,便斜進斑駁陸離的樹影。仿若是誰手中的銀剪,不作聲地,將浮光剪得細(xì)碎,好透過罅隙來一窺嬌娥盛容了。
紫荊微微欠身道:“兩位小姐先進去吧。”
鐘吟輕一頷首,旋身便朝廳門而去,倒是樂越在轉(zhuǎn)身之際,還特意往那半截車頭處投去一眼。甫一進門,鐘吟一壁摘下薄絲絨的手套,一壁環(huán)顧了一圈入門客廳,問道:“這段時間家中一切可好?”
紫荊答道:“一切都好,只是您不在,我們反倒局促了?!?p> “局促什么?”
“您沒回來,我們又不能擅自去醫(yī)院照顧您,一壁擔(dān)著心,一壁又無事可做,所以局促?!?p> 樂越立時搭話,稱贊道:“你們當(dāng)真是極上心,事事都想的那樣周全不說,主人不在家,你們卻也果真不偷懶懈怠,還一直心心念念記掛著?!?p> 鐘吟也舒眉笑道:“辛苦你們了?!?p> 她向來清冷,一貫說不來貼心的話兒,親友如是,又遑論對仆從。稱一句辛苦,贊一句有心,已然是很平易近人的姿態(tài)了。
管家提著行李進了入門客廳,正欲將東西從側(cè)面的細(xì)窄走廊,一并送到二樓角廳去,這時鐘吟出聲攔了一下,問道:“你進來的時候,可還看見周圍有其他車子或什么人么?”
管家也登時愣了一下,仔細(xì)回想之后,很抱歉地說道:“哎喲,我還真沒留意,要不小姐,我現(xiàn)在立即出去瞧一瞧。”
鐘吟道:“不用了,也不是什么要緊事?!?p> 說完,她便同樂越一道兒從客廳里的旋梯上了樓。進了臥房,她赤腳走在團花地毯上,徑直去了窗前,掀開一角輕紗的垂簾,看向適才所說的那從灌木處,車子果然還在。
回頭見樂越正坐在孔雀藍(lán)的法式絲絨小沙發(fā)上,兩手將一條不知從何處揀來的金色闊條紋束發(fā)帶,繃著把玩,雙眼卻也隨她望著窗外——只是從她這個位置和高度,大抵只能透過朦朧的紗簾,看見二樓的洋臺,和窗前立著的人。
很有可能,她看的是鐘吟。
“你在看什么呢?”鐘吟也走過來坐下,此時紫荊端著濃可可茶進來,沏了兩杯后便退出去了。
樂越上午按期剛剛才去了美容院保養(yǎng),時下梳的愛司頭十分精致漂亮,她另揀了個細(xì)長的小發(fā)卡,對著鏡子,抬手在發(fā)邊比了比,口中說道:“那你又在瞧什么呢?”
鐘吟端起英制的骨瓷杯子,呷了口可可茶,平淡道:“進門之前,你不是同我說那邊有車么,我剛?cè)タ纯醋邲]走?!?p> “走了么?”
“沒走。”
樂越道:“照你剛剛那口氣,你分明知道他們是誰,讓我來猜猜,是冼斯年派的人吧?”
鐘吟道:“所以我說都是些沒趣找趣的人?!?p> 樂越放下那枚發(fā)卡,歪了歪上半身,小臂搭在扶手上,面向她道:“不是我說,冼斯年實在是稱得上盡心盡力、仁至義盡了。我近來時常聽我爸爸講電話,話里提到元州如今的局面不好過,他作為元軍少首,只怕是忙得昏天黑地,可他還能抽出心神來顧及你。我委實不曉得,你到底哪一處不滿意?”
“他許了你什么好處,你這樣向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