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聒噪,日頭毒辣。夏日轉眼就過了一半。
寧嵐衣難捱酷暑,宮里的吃食物件都換成清涼的,晚上燥熱了,就遣人在涼亭里放張席子伴著夜風入睡。總之,怎么暢快怎么來。
可這樣一來,未免是有些弊端的。比如寧嵐衣近期來月事了,疼得呲牙咧嘴,就差在床上打滾了。
晏書端著紅糖沏了姜末的水,一勺勺往她嘴里送,口中還念念有詞,活像個五十歲的老媽子。
寧嵐衣捏著鼻子喝了兩口,實在忍不下去了。捂著肚子道:“不喝了,拿下去吧?!?p> 晏書不肯罷休,又嘮叨她不注意身子。非要她喝了才罷休。
寧嵐衣揉揉額角,頭疼地厲害,這小丫頭就是這樣,挽弓騎馬是一個樣子,對著她又是另一個樣子。
就連這回連碧樹也不站她這邊了,勸道:“娘娘還是喝了吧,良藥苦口?!?p> “我今日就是死了也不喝,拿下去!”笑話,不給她們點顏色瞧瞧,還真不知道長安宮是誰做主了。
誰知晏書一叉腰,杏眼瞪得老大,道:“碧樹你去抱住她,今日這藥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碧樹是有規(guī)矩的,不敢輕舉妄動。晏書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自己上前往寧嵐衣嘴里塞。
“你大……”一個膽字還未說出口,眼忽地睜老大,望向門前。
李靖宸看著眼前的一切,瞠目結舌。
寧嵐衣青絲盡散,一臉愁容地趴在床上。肚子下方擱著個枕頭,小臉煞白,嘴角還淌著淺紅的汁液。
而身旁的晏書一手捏著她的下頜,一手端著藥,像極了喂毒藥的惡婦人。
夙夜跟在李靖宸后面,也驚地說不話來,尷尬地笑笑緩解尷尬,“這小宮女真有意思,哈哈,哈哈?!?p> 李靖宸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沉聲問道:“怎么回事?”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慌忙跪下,寧嵐衣?lián)沃碜酉聛?,直接跪到地上?p> 她只穿著中衣,盛夏的夜風吹進來,明明清爽怡人,到她那卻渾身一哆嗦。
這動作撞進李靖宸眼里面色徒然一冷?!俺鋈?。”這句話是對著夙夜說的。后者乖乖領命走了。
寧嵐衣恨不得鉆進地底下,聲細如蚊,“讓陛下見笑了?!?p> “朕問你怎么回事?”
寧嵐衣跪在地上,額頭沁出細汗。這檔子事,怎么好意思開口。
沉默一會兒,卻聽晏書朗聲道:“回陛下,小主來月事肚子疼。奴婢給小主熬了藥,可小主說她打死也不喝?!闭Z氣里滿滿的責備嗔怪,嫌不夠似的,又低聲嘟囔了一句,“小主天天夜里吹冷風?!?p> 寧嵐衣狠狠剜了晏書一眼,小丫頭這才住了口。
李靖宸聽著晏書的話,眸里一點點冷下來,最后劍眉微皺,臉像冬日里吊在房檐上的冰柱子。
“胡鬧!”
他周遭空氣冷到極點,宮女們誠惶誠恐跪了一地,不敢吭聲。
月光灑進殿內(nèi),投下長長的影子。李靖宸稟退了眾人,淡道:“還不起來?”
脖頸上的冷汗滑下來,寧嵐衣一手捂著肚子,另一只手按著已經(jīng)麻了的雙腿,偷偷望著男人的表情,試探著道:“嬪妾……嬪妾腿麻了。”
李靖宸低眸,就融進她的一雙鳳眼里。她眼里含著水汽,朦朧嫵媚。貝齒輕咬著下唇,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明知她是無奈之舉,他仍心頭一震,旋即定了心神,面無表情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猶豫半晌,還是將手輕輕搭上他的手臂。隔著單薄的衣物,能輕易感受到男人硬邦邦的肌肉。她低頭,到底有些羞赧。
李靖宸扶著她,就像手上空無一物。他斜眼瞥了她的手,纖白如削蔥,好像輕輕一折就會斷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打死也不相信這雙手能挽弓舉劍。
那時他還是皇子,寧炎昌壽辰大擺酒席。他受邀前去,隱于眾皇子之中,一眼便望見了她。
彼時寧嵐衣不過豆蔻年華,穿了件淡黃的襖裙,一把紅纓槍耍的威風凜凜。一槍正中樹干,昨夜積雪伴著梅花簌簌落了少女滿頭。
之后三年風云驟變,他一朝登基為帝,當年的驕傲少女入宮為妃,卻斂了周身鋒芒。
他將寧嵐衣扶至塌上,順手端來旁邊還冒著熱氣的藥。
兩根骨節(jié)分明的指搭上玉勺,悠悠地吹了兩口氣,遞到寧嵐衣面前,“張嘴?!?p> 寧嵐衣手下緊緊握著錦被,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陛…陛下……”
他不動聲色瞧著她,把勺子遞得更近了些,又重復了一遍。
眼神快速遛過他的臉,寧嵐衣察覺到他的不耐煩,索性閉眼張嘴。
藥汁倒在嘴里,順著干涸的喉嚨滑下去,又苦又辣,逼得寧嵐衣差點吐出來。
她撫了撫胸口,還沒緩過勁來,李靖宸又送來第二勺。
他神情肅穆,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寧嵐衣咽了扣唾沫,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好不容易堆起個討好的笑,試著商量道:“嬪妾…能不能不喝?”
“不行?!彼芙^的干凈利落,激得寧嵐衣反唇相譏,“我喝不喝藥?!?p> 關你什么事!
諷刺的話夾在喉嚨里,卻是怎么也說不出來。
李靖宸挑眉,“如何?”
“沒什么?!边@話可是大逆不道,是如何也不能說的。她心下一橫,奪了男人手上的碗,“嬪妾自己來?!?p> 說完捏著鼻子,也不顧什么形態(tài),咕嘟咕嘟一碗全干了。
褐色的藥汁順著嘴角滑到纖細的脖頸上,面前的女子渾不在意的抹了抹,皺著秀眉將空碗撂到桌子上。
李靖宸鮮少見她如此豪放的模樣,覺得有意思的緊,竟忍不住笑了。
這一笑不要緊,正正好被她瞥見了。寧嵐衣骨子里的倔勁又涌上來,說了句“嬪妾身體欠安,陛下自便。”,蒙了被子背對著他躺在床上。
管你是天皇老子,敢笑話我就是不行。
女人的青絲散在絨白的被上,顯得順滑細膩。她拿被子捂著頭,偷偷生悶氣。
李靖宸笑意更深,可又望見她蜷縮著身子,似是腹痛難忍。
這女人真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