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若與云逸軒成親后,蕪幽也搬到云府中住下,菲若與云逸軒新婚燕爾,每天如膠似漆、焦不離孟,倒是把蕪幽晾在一邊。蕪幽也樂得無人督管修煉,每天同丫鬟小廝玩鬧,好不自在。
光陰荏苒,轉(zhuǎn)眼春天過去,已進初夏,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云逸軒讓小廝厚行上街才買過節(jié)所用物品,蕪幽吵著要去,云逸軒因?qū)檺鄯迫?,連帶蕪幽也十分縱愛,但有所求無不應(yīng)允,這次當(dāng)然也爽快答應(yīng)。
蕪幽坐在馬車里,心情暢快,心想自己這個便宜姨夫還真是不賴。正透過車窗看街上行人街販,忽然馬車車輪發(fā)出一陣啞澀難聽的巨響,伴有人高呼喊叫勒馬聲,車內(nèi)一陣搖晃,之后停了下來。
蕪幽掀開車簾,探出頭瞧去,卻見自家馬車原自主道上偏了出來,馬兒前蹄踏在路旁溝里。對面也有一輛馬車,車轂掛住自己馬車的車輪,蕪幽見路面寬敞,心想怎么那車偏不長眼睛,撞將上來?
厚行好容易勒住馬車,向?qū)γ婺邱{車車夫罵道:“哪里來的小子,這般不長眼睛,那么寬的路面不走,偏撞你大爺?shù)能噥???p> 對面車夫是個彪形大漢,方臉濃眉,肌肉虬結(jié),外型兇猛,卻透出一股書卷氣息,十分矛盾。只見他雙眉一皺,怒道:“你算個什么東西?在你陽大爺面前裝兇逞能,怕還早了八百年,還不快快退了開去,讓你陽大爺先行,否則定叫你好看?!?p> 蕪幽看那馬車,只略比普通馬車寬敞些,此外并無什么名貴之處,只不知車廂內(nèi)坐的什么人,從撞車到現(xiàn)在也不曾露面。觀這車夫形象,怕是有些來頭,蕪幽本非凡俗人類,若是常人定是不想惹事,軟身讓過,但蕪幽卻反興趣盎然,想見識一下車中之人到底是何模樣,所以并未出言制止厚行。
這厚行本就是云府中最跳脫的,平時沒事都要作出妖來,此刻見對方態(tài)度囂張,豈有不上去拼命的?從車廂內(nèi)抄起一根門栓跳下車去,道:“有種的你給我下來,看我不叫你好看?!?p> 那大漢嗤笑一聲,眼神輕蔑,見厚行上躥下跳如跳梁小丑一般,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正眼也不看厚行,仍站在車上,淡然道:“小子,想跟我動手你還早了點,快收起你的磨牙棒回你娘懷里吃奶去吧?!?p> 厚行聽他這話竟半分沒把自己放在眼里,直氣得滿臉通紅,手中門栓用力一揮,就往他小腿掃去。眼看就要掃到,忽地一物甩將過來,將門栓一帶,門栓不僅未打到那大漢腿上,便連馬車都未沾到。
他動作極快,厚行只看到他馬鞭的動作,至于如何出手、如何纏上門栓又用巧勁帶出則不及看清,厚行這一下方知對方厲害,遠非自己所能及,若不是對方不愿糾纏,便是十個自己也不夠?qū)Ψ酱虻?。知此一?jié),便不再糾纏,斜眼看他一下,拾起門栓走回車來。
蕪幽在車上看那大漢出手不凡,對車內(nèi)之人更加感興趣,當(dāng)即跳下車來,就往那車走去。
那大漢見一個嬌滴滴的女孩站在車前,顏色稍霽,問:“小姑娘,你做什么?”
蕪幽仰頭看他,瞇起眼睛道:“大叔,這里面坐的是你家主人嗎?我能不能見一見?”
那大漢見她天真可愛,微微一笑,道:“里面確實是我家主子,但我主子是個六十歲的老翁,沒甚好見的?!?p> 蕪幽道:“哦?那他是白頭發(fā)白胡子,行動不便,還一身臭味那種老頭子嗎?”
大漢愕然,隨即有些尷尬,道:“這倒不是?!?p> 這時車廂內(nèi)響起一聲咳嗽,一個略嫌低沉的少年聲音道:“姑娘,你為什么想見我家主人呢?”
蕪幽看向里間(雖然車簾阻隔,看不見車內(nèi)人物),道:“不為什么,只想見見。”
“哦?若堅持不讓你見,你要待如何?”車內(nèi)人道。
蕪幽看了那大漢一眼,輕輕一笑,道:“我若非要見,沒有見不著的道理。”
“哦?門口那大漢攔你不?。俊?p> ‘當(dāng)然’兩字要待脫口而出,忽然想起姨母告誡不可在人前使用術(shù)法的話來,改口道:“我白天見不著就晚上見,這個大叔他總不能不睡覺的?!?p> 車廂內(nèi)傳出兩聲輕笑,不一會兒車簾從里掀開,一個青衣少年探出身子,向蕪幽道:“主人說姑娘小小年紀,不宜勞動,還是現(xiàn)在請見了吧?!闭f著伸手將蕪幽拉上車去。
車內(nèi)光線較外間稍暗,待得數(shù)息蕪幽才看清車內(nèi)情況。車廂內(nèi)比外間看起來還要寬大,引他上來的少年正跪在左邊,右邊軟榻上斜靠著另一個少年。蕪幽向那人望去,車窗透進來一點陽光,灑在他身上,只見這人面如冠玉,眉目如畫,衣衫勝雪,眸如辰星。蕪幽來人間數(shù)月,從沒見過這般好看的人兒。
人言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而蕪幽愛美,更較常人為過。便是未練成人形時期,見到鮮花美景也常常流連忘返,常為一睹美景而奔波萬里。靈狐一族向以容貌見長,所以素來所見之人均不及自己和姨母貌美,及至看見眼前少年之美,實是生平所見,不禁湊上前去,細細觀看起來。
其實此少年之美未必就在蕪幽、菲若之上,只是蕪幽心中從未將人類看與自己相同(本就不同),是以未將少年與自己做比較,只覺得是自己至今所見最美的人類。
蕪幽在看那少年,那少年也在看他,見眼前少女清麗異常,如山間清風(fēng)、新月生暈一般,不似凡間少女。
少年知道自己容貌出眾,在都中就常有女子時常偷覷自己,但因自己身份,從未有女子這般名目張膽地打量自己。若非蕪幽年幼,又兼貌美,若換成別人,恐怕少年早已按捺不住怒火。
但被蕪幽這般盯著,少年不但不覺得討厭,反而看到那雙清澈到不沾染一絲雜質(zhì)的眼眸,還覺得有趣,不禁微彎唇角。
蕪幽本在仔細觀看他眉眼唇鼻,只覺眉若遠峰,眼如寒星,鼻梁高挺,兩瓣嘴唇顏色鮮紅,如花瓣一般惹人采擷。蕪幽本想湊上去嘗嘗那是什么味道,忽見少年勾唇一笑,便退了回來,問道:“哥哥,你生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車廂內(nèi)二人又是一陣輕笑,只覺得這小女孩太過膽大且天真無邪,青衣少年道:“小姑娘,你這般大膽,可不怕我們將你拐帶了么?”
蕪幽一愣,這個問題出乎她意料,在她意識中人類都是軟弱無力的,從來只有她考慮要不要拐帶人類,從沒有考慮過人類是否會拐帶,此時忽然被這么一問,有些難以轉(zhuǎn)過彎來,一時怔在那里,沒有回答。
白衣少年見蕪幽呆呆的不說話,以為她被嚇到了,安慰道:“他跟你說笑的,不用擔(dān)心?!币贿呄蚯嘁履凶拥溃骸安┤荩銊e嚇唬小孩子。”博容翻個白眼,心想道:“倒憐香惜玉。”當(dāng)下也不與他爭辯,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白衣少年又問蕪幽:“小姑娘,你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蕪幽道:“我叫蕪幽,家住少陘山狐貍洞中?!辈┤莸溃骸昂偠??小姑娘你別開玩笑吧?”蕪幽道:“我騙你做甚?”又問少年:“哥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該到哪里找你去?”
白衣少年嘴角愈發(fā)上揚,問:“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跟你玩。”蕪幽自來小孩心性,喜歡誰就只想跟他一塊兒玩。
青衣少年正在喝茶,聽蕪幽這樣說,一口茶水差點嗆在喉嚨里,咳嗽不止。
白衣少年看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咧嘴一笑,道:“哥哥不住這里,住在很遠的地方,不能跟你一起玩了?!?p> 蕪幽一聽他說住在很遠的地方,想到以后都不能見到這么好看的東西(在她心中,人類與花朵、玉石一般無二),不禁心中難過,想想都無法接受,一時犯起混來,道:“不行,你不能走,就留在少陘城陪我?!彼胍棠冈谏訇€城中,自己當(dāng)然也只會待在少陘城中,不會去別的地方,所以也要把這個少年留在身邊。
‘噗’青衣少年一口茶水噴將出來,‘哈哈哈哈’大笑不止。好容易止住了笑聲,青衣少年道:“玉川,今兒個可讓我長了見識了,有個姑娘要強了你去,哈哈哈?!闭f著又大笑起來。
那叫玉川的少年被他一笑,不禁玉臉泛紅,看了蕪幽一眼,見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似乎并不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何不妥。玉川嘆了口氣,道:“姑娘,世間哪有女子強留男子的道理,便是男子,也沒有這般做法的?!?p> 這話聽在蕪幽耳中有如過耳風(fēng)一般,簡直不知所云,因為她心中不僅沒有女子男子不同的概念,連‘強’這個概念都沒有,她喜歡的物品就留在身邊,從不知道物品也有感受,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強不強的。
“不行,你必須跟我走。”蕪幽伸出右手,就往他手腕上抓去。玉川不料她如此大膽,不曾躲避,輕輕松松就給她抓住了。正愕然間,車簾掀開,有人探頭進來,道:“二姑娘,你在這做什么?再不走,少夫人要的胭脂就買不到了?!痹瓉砗裥性谲囍械攘税胩?,不見蕪幽回來,看看日影兒,時辰已自不早,擔(dān)心起來,這才下車來叫。不想掀開簾子就看見自家姑娘與一個陌生男子牽扯在一起,不禁大怒,叫道:“大膽淫賊,光天化日之下,就想做那強搶民女的勾當(dāng),看你爺爺不收拾你?!闭f著就要跳上車來動手,完全忘了剛剛自己才輸了一場。
其實此時是蕪幽拉著玉川,并非玉川拉著蕪幽,厚行這話根本無從說起。但一來厚行自覺沒有女子拉男子的道理,二來覺得蕪幽年幼無知,便有什么,也定是對方攛掇。當(dāng)下不等對方反應(yīng),撲將上去掄起拳頭往那少年臉上砸去。
身后彪形大漢見他跳上車早立在一旁戒備,厚行這一動手哪能不制止的道理?伸手一拽,厚行整個身子都被他拎起來,直似拎小雞一般。厚行兩次全力發(fā)作都被對方輕松制止,但覺臉上無光,待要發(fā)作又不知如何發(fā)作,沖誰發(fā)作,一張臉憋得通紅,卻說不出話來。
蕪幽見跟自己一伙的厚行被人欺負,不禁起了護犢之心,松開玉川,走到那大漢身前。她個子嬌小,只到大漢胸口,雙眼盯著大漢,只右手一舉一摔,那體型超過她兩三倍的大漢竟輕而易舉被她摔在地上。
車廂內(nèi)眾人都傻了眼,不僅對方不可置信,便連厚行也是一臉驚悚地看著自家姑娘,像不認識一般。
蕪幽向厚行問道:“你剛剛說少夫人的胭脂買不到了?”
厚行正被剛才的情形震得不知身在何處,沒聽到蕪幽的話,蕪幽拔高聲音又問一遍:“厚行,你剛剛說什么買不到了?”
“???”厚行方回過神來,強振心神,將她的問話想了一遍,道:“少夫人的胭脂。”
蕪幽一聽姨母交代的事情辦不好,回去可不是鬧著玩的,于是連忙沖出車去,一邊叫厚行:“那還不趕緊的,快走啊?!敝髌投讼嗬^下車,留車廂內(nèi)三人面面相覷。
馬車在蕪幽與玉川說話時已經(jīng)挪開,厚行上得車來便甩開韁繩,馬兒噔噔蹬向前駛?cè)?。行出一段,蕪幽方才想起,呀,最后還是沒問出來他住那里,以后上哪里找去?從車窗里探出頭去看,卻那里還有那車的影子?
這邊玉川與博容坐在車里,二人良久未說話,過了半日,玉川道:“想不到這邊陲之地,竟有如此異士,一個小小少女竟有這般神通,想來天下之大,我等不知之事多矣?!?p> 博容也自感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古人誠不欺我也。”
外邊那大漢自幼習(xí)武,耳聰目明,聽車內(nèi)二人如此說,不禁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