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蕪幽從外面練功回來,順便去廚房取了早點,便轉(zhuǎn)回屋中,這兩天她屋里放著一個特殊的客人,所以她總是待在屋里,很少走出房門。
剛走到門前,她聽到屋里似有響動,心中一驚,呼啦一聲推開房門——一個丫鬟正伸手去開衣柜門,她嚇得變了臉色,大喝道:“住手!”
丫鬟被這突如其來的厲喝聲嚇了一跳,急忙轉(zhuǎn)過身來,衣裙在一旁矮幾上擦過,原本放在矮幾上、露出一小節(jié)在外面的火折子掉落地面。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蕪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惹得主人如此生氣。
蕪幽將早點放在桌上,喝問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小丫鬟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在為姑娘收拾屋子。”
“我不是告訴過芹兒,這兩天別為我收拾房間嗎?”蕪幽兩道眉毛擰在一起,十分不悅。
“芹兒今天告假回家了,她沒,沒告訴我這件事呀?!毖诀咝÷暤卣f,她低垂著頭,在這種辯駁主人說話的時候,她總不敢盯著主人的眼睛。
“行了!”蕪幽不耐煩地?fù)]揮手:“你出去吧,以后沒有我的吩咐不準(zhǔn)進(jìn)我的房間?!?p> “是!”小丫鬟行了一禮,急忙退了出去。
蕪幽看著丫鬟走出門口,回過身來將房門關(guān)好。屋外重新響起腳步聲,丫鬟快步去了。
她嘆了口氣,將衣柜門打開,里面坐著一個少年,他手足被縛,嘴里塞滿了東西,發(fā)不出聲音。少年一看見蕪幽,似打了雞血一般,眼珠飛快地不停轉(zhuǎn)動,好像在示意蕪幽幫他解開繩子。
蕪幽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眼中充滿警告意味。少年不住點頭,蕪幽這才彎腰幫他解開繩子。
少年雙手本來被綁在身后,他只能側(cè)身靠在衣柜里。這時雙手一旦解開,他便身子一攤,背靠在柜壁上,兩手垂放身旁。他張口喘息,模樣頗為狼狽。
蕪幽走到桌旁坐下,從盤里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慢慢咀嚼,雙眼始終盯著柜中少年。
少年喘息一陣,待身體恢復(fù)了些力氣,才將腳上繩索解開,僵硬地從衣柜中站起來。他在原地伸腰抬腿,做著恢復(fù)身體關(guān)節(jié)的動作。隨著一個劈腿下蹲的姿勢,他眼光掃到地面,晃眼看到地上躺著一個火折子。他心中一動,眼神卻迅速移開,做出不動聲色的樣子。待下一個下蹲之際,他目視蕪幽,右手劃過地面,電光火石間已將火折子撿起,藏進(jìn)袖中。
他收起最后一個動作,慢悠悠直起身來,伸個懶腰,心情似乎很是暢快,說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天氣不錯,早餐也不錯。”說著抬步走向桌邊。
蕪幽嗤笑一聲,道:“佩服,佩服,這苦中作樂的精神值得嘉許!”她掰下一小半饅頭塞入口中,嚼了兩下,道:“就請繼續(xù)發(fā)揚吧。”
少年斜睨著她,眼中復(fù)雜神色一一流轉(zhuǎn),過了稍息,他終于還是像泄氣的皮球一般,索然無味地道:“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半響沒見她回答,少年嘆了口氣,也拿著饅頭吃起來,入口時只覺得味同嚼蠟、難以下咽,他皺皺眉頭。
就在少年以為她永遠(yuǎn)不會回答那個問題的時候,耳邊卻悠悠響起她的聲音,只聽她說道:“你我不過一面之緣,嚴(yán)格說起來都不算認(rèn)識,你又何必老是糾纏于這個問題?!?p> 少年眼睛一亮,雖然此時的她看去還是一副薄情寡義的樣子,但在少年心中,好像暗夜里亮起一點微光,雖然很弱,但總是希望。他重新抖擻精神,說道:“以前我曾在路邊撿到過一只狐貍,那時它受了傷,我便將它帶在身邊照料。我們朝夕相處數(shù)月,最后一次分別是在離境寺中,當(dāng)時·····”少年臉上帶著淡淡笑意,過了一會兒,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他哦了一聲,接著說道:“對了,離境寺的主持空塵大師曾告訴我,說它可以修成人形的?!?p> 少年看向蕪幽,期待從她口中得到回應(yīng)。蕪幽將吃了一半的饅頭放進(jìn)碗里,道:“你不會是幻想那只狐貍是我變的吧?”她朝少年露出一個虛假的笑容,道:“想象力夠豐富的。”蕪幽自己沒有察覺,面對這個少年的時候,她似乎總是會不自覺地變得尖酸刻薄。
少年被她一嗆,面上隱現(xiàn)怒意,他低了低頭,終于按捺下來,輕輕一笑,說道:“我曾經(jīng)在夢中見到過你,當(dāng)時我被蟒蛇攻擊,危機(jī)關(guān)頭,你恰好出現(xiàn),將我救了下來?!?p> 蕪幽嘆息一聲,這嘆息聲中包含太多情緒,宛如一個深閨怨婦。她自己顯示一愣,這完全在她意識控制之外,這是她重遇玉川以來第一次表現(xiàn)出除冷漠以外的其它情緒。她有些懊惱,想了想索性說道:“在我小的時候,奶媽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她說一只狐妖與凡人相戀,狐妖便下到人間去找他。找到才發(fā)現(xiàn),那人間男子早已娶了別人。狐妖傷心極了,她質(zhì)問男子為什么移情他人。人類男子說道,‘我對你依舊一往情深,還是像原來一樣愛你啊。’狐妖這才明白,原來人類男子是可以三妻四妾的,他并不覺得自己娶了別人就不能跟狐妖在一起。但狐妖一族,無論男女,向來一生只有一個伴侶,她不能接受跟其他女人一起享有自己的丈夫。于是狐妖心碎而歸,再沒下到人間一步。”
少年望著她,見她眼中淚光一閃而過,接著便恢復(fù)如常,雖然短暫,但他卻實實在在地捕捉到她眼底的脆弱情緒。少年怔在那里,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來半響,他支支吾吾地道:“我可以····我可以····”他在腦中極力思索,卻找不出自己可以做任何事來挽回這段感情。娶楊氏雖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但既然已經(jīng)娶了,又怎么能夠輕易休妻呢?
蕪幽神情暗淡,嘴角一撇,看向他的眼神中隱隱帶了一絲嘲弄。
半響無語。早餐畢,蕪幽眼望衣柜,向玉川示意。玉川哦了一聲,道:“我自己來?!彼叩揭鹿袂埃瑩炱鸬厣侠K索,假意把它捋順。背轉(zhuǎn)身時,他作勢要去綁縛雙腳,卻趁彎腰之際快速取出袖中火折子,將柜中衣服點燃。
那衣柜中都是絲綢、輕紗面料制的衣服,遇火就著,見風(fēng)就漲,很快火焰竄高,他大叫道:“啊,著火了!”他四處尋找東西來撲火,卻一把扯過床上帳曼。那帳曼在火上一過,霎時也著了火,一時間整個屋中變得火光熏天,煙霧彌漫。
蕪幽從座位上跳起來,道:“怎么回事?怎么會著火的?”她怒目瞪著玉川,但事情發(fā)生太過突然,她來不及細(xì)想,此時救火要緊。
玉川含糊應(yīng)了一聲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著火了?!彼蛲獯蠛暗溃骸爸鹆耍】靵砭然?!”
蕪幽似覺有什么不妥,但現(xiàn)在她腦中混亂,一時想不出是什么不妥。
“著火了!著火了!”院中家人奔走相告,人們紛紛用盆桶盛水前來救火。不一時蕪幽房門被推開,涌進(jìn)許多人來。
房間里人頭攢動,玉川跟蕪幽二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人流帶著擠出屋外。
蕪幽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睛,只覺肺里憋了一股煙塵,直想咳嗽。她被人流擠得忽東忽西、暈頭轉(zhuǎn)向,好不容易擠到寬敞之地,她深吸幾口氣,眼前漸漸清明。她睜眼看去,只見眼前來來往往都是奔走救火的家人,她又向遠(yuǎn)處看去,目光在人群中來回搜索,心中咯噔一下——玉川不見了!
她慌忙踏入人群之中,在奔流不息的人群里穿梭搜尋,從東找到西,從南望到北,終于呆呆地站在人群里。
“玉川不見了!這小子趁亂跑了!這火就是他放的!”她心中一遍遍默念著,這一刻,她深恨自己不該輕信他人,不該對別人產(chǎn)生一點點感情,更不該中了別人以感情為誘餌的圈套!
她咬緊牙幫,在心中發(fā)誓,這是她最后一次犯這種腦殘的錯誤。深吸口氣,她轉(zhuǎn)身離開了這混亂的場面。
房間里只有菲若一人躺在床上,從前天夜里回來到現(xiàn)在,她只醒來過兩次,且每次清醒是時間都沒超過兩個時辰。
蕪幽走到床邊,見一旁小幾上放著碗藥,里面盛著半碗湯藥。該是丫鬟喂藥喂到一半,聽到外面喊救火,所以趕去救火了吧?蕪幽心想。
端起藥碗在床邊坐下,她匙了一勺喂到菲若嘴邊。菲若似有知覺,微微張嘴,就著湯勺喝下。
蕪幽微微一笑,又匙起一勺遞過去。
待半碗藥喂完,她將碗放回桌上,一雙眼睛望著菲若,雙眼迷蒙沒有焦距。眼睛似在看她,又好像沒有,顯然正在出神。
了改和尚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他大概死了?想到這里,蕪幽掩面而泣。菲若現(xiàn)在重傷著,生死未卜,本來可以用玉川換琉璃盤,這樣菲若活下去的希望會大大增加,可是偏偏自己的天真愚蠢害了她。還有那條關(guān)在地宮的巨蛇,他舍命救自己出來,可是自己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想救他?天方夜譚。
蕪幽自嘲一笑,自己活在世間真是沒有半點用處,那么多人舍命救自己,可是自己這條命留著有什么用呢?
無用之人!
“呵!”她輕笑出聲,聲音里飽含太多無奈與自責(zé)。
玉川趁亂逃出云府,從馬廄里牽出一匹馬,他翻身騎到馬上,正要馳馬而去。這時心中一動,他停下馬來,最后回頭看一眼身后府宅,他低喝一聲,雙腿一夾馬腹,馬兒嘶鳴一聲,撒腿奔馳,一溜煙消失不見。
玉川一路疾馳,回到豫湘王府,守門的衛(wèi)兵一見他回來,先是一驚,然后欣喜地叫道:“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不多時兩三個小廝從府中涌出來,將他攙進(jìn)府去。
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他吩咐下人準(zhǔn)備熱水,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兩天來他都蜷著身子,渾身肌肉骨骼酸軟難受得緊。
門外有許多人問訊前來探望,都被他一一拒之門外。
“告訴他們,我現(xiàn)在需要休息,天大的事也等我醒來再說?!彼麑词氐男P說道。
之后他便倒頭呼呼大睡,直到天全黑了,才從夢中醒來。
他從床上下來,在屋中伸個懶腰,感覺甚是舒爽,他滿足地嘆息一聲,隨后走到門邊,打開門來,見小廝呂勇正坐在石階上把玩石子。
呂勇聽到開門聲,抬頭循聲往來,見玉川站在門口,喜道:“王爺,你醒了!”連忙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上前去。
玉川吩咐道:“叫廚房弄點好吃的來,我都快餓暈了?!贝藭r肚中咕咕聲響,他頗覺尷尬,偏偏那沒眼色的小廝還直愣愣看著自己,心中火氣,喝道:“還不快去?”
小廝嘿嘿一笑,道:“小的這就去,一定叫廚房給王爺弄他百八十個菜,管教王爺吃個飽,莫做這餓死鬼投胎相?!闭f完不敢停留,如屁股著火般溜了開去。
玉川罵道:“你個潑皮猴子,連你家王爺也敢開涮?仔細(xì)你的皮!小兔崽子!”
那小廝早沒了影兒。
不一時丫鬟端上菜來,玉川正在用飯,一個丫鬟進(jìn)來通報:“王妃前來探望王爺,不知王爺可休息好了?”
玉川放下碗筷,道:“請她進(jìn)來吧?!?p> 楊流煙一腳踏進(jìn)屋中,首先看到的不是王爺,而是掛在墻上的那幅畫像。
畫中少女坐在一株海棠花樹下,粉面生暈、含笑不語,在她懷里抱著一只雪白的狐貍。那白狐雙眼如有靈性,你看它的時候,它仿佛也正盯著你。
楊流煙心中本來滿是擔(dān)憂,此時卻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瞬間冷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