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榻上裹著被子睡的正香,夜半三更時分忽然被搖醒,珠花邊把眼睛還沒睜開的我扶起來,坐在我床邊拿濕帕給我擦一把臉,邊語氣急切道,娘娘,麗貴妃怕是要生了,太醫(yī)們和產(chǎn)婆連夜都趕過去了,娘娘快些梳洗穿衣吧,女人生孩子便如同走鬼門關(guān),此刻麗貴妃想必也是盼您能在身側(cè)陪著的。
我立即清醒過來,心里一咯噔,不是說過幾日才會生嗎?
怎會……
我急得飛快地一層一層穿完衣服,撈過來喂完奶剛要睡著的大貓,端著它的小臉鄭重地說,麗姐姐要生娃了,你生崽的時候她在外面很擔(dān)心你,現(xiàn)在我們也要去陪陪她。
我的貓聽了,回頭舔了舔小貓崽,自己跳到我懷里喵了一聲,看樣子是同意了讓我?guī)ァ?p> 我?guī)е堃宦愤B跑帶顛,沒有一刻停歇,喘著大氣趕到了麗姐姐宮里,到時已累得站不住,一手扶門捂著胸口連呼了好幾口氣,拿袖子擦了一把汗,接著便聽見麗姐姐在內(nèi)殿里疼得叫出聲來,我讓珠花先抱著貓在外頭等片刻,自己先跑進(jìn)去看看情況。
這一路我一點儀態(tài)也顧不得,清蓮見我發(fā)髻也松了,碎發(fā)散在耳邊,耳墜子也顧不得戴,隨意披了件衣裳便來了,額頭上還布滿細(xì)汗。清蓮思慮到貴妃娘娘臨盆已稟報了皇帝,眼下便要擺駕來了,便安撫我先坐下等待,拉來一個小宮女即刻為我梳整一番,莫要圣前失儀。
伴著麗姐姐在里面一聲聲壓抑不住的喊叫,我接過小宮女送來茶水的手都抖個不止,一不留神竟將其打翻在地。
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茶水都濺灑在地上還騰騰的冒著熱氣,小宮女嚇得跪倒伏在地上哆嗦,不停道求奴婢知錯,求娘娘饒恕……
這緊要的關(guān)頭打碎了物件乃是不吉之兆,清蓮喚太監(jiān)來要把小宮女先鎖去后院,莫要攪擾了圣駕,容后再行處置。
我連忙起身把她擋在身后對清蓮道,不怪她,是我自己打翻了茶盞,并非是她的失誤。
清蓮朝我行禮回話道,奴婢知娘娘向來心善,可如今貴妃娘娘將產(chǎn),危急萬分,此時不比尋常,宮女們在娘娘受難之時出了任何差錯便是對主子的不敬,須得擔(dān)起代價,這是宮里的規(guī)矩,也是我們做奴婢的本分。
是啊,我險些都忘了。這宮里頭對待底下伺候主子的奴仆們,不是一向嚴(yán)苛嗎。
我總嗔怪珠花刻板嚴(yán)厲,卻不曾想她才是真心為宮里的下人們著想的。萬一何時何地出了差池,讓人抓了把柄,我又能護(hù)他們幾回呢?
我知清蓮是不會放過這小宮女了,卻仍不死心地問道,若是貴妃娘娘可順利生產(chǎn),母子平安,她未曾礙了麗姐姐的吉運,可否免去她的責(zé)罰?或減輕或罰俸也可?
清蓮偏過頭望那嚇得魂飛魄散的小宮女一眼,雖也心有不忍,卻還是朝我道一句,活罪難逃。
我愣愣地邁開步子,讓開了。聽著身后小宮女哭得說不出話來,被太監(jiān)拖走了。
原來皇帝和麗姐姐,還有珠花時常將我保護(hù)得太好,讓我總是忘記了自己是處在皇宮,棲身帝王家,無可奈何,身不由己才是常態(tài)。
麗姐姐的叫聲又?jǐn)鄶嗬m(xù)續(xù)地灌入我耳中,我要沖進(jìn)去看望,卻被產(chǎn)婆攔下,她身后又陸陸續(xù)續(xù)地過去幾個宮女,手里端著幾盆污了血跡的帕子,我見了腿直發(fā)軟,那是麗姐姐的血……怎么會……
怎么會這么多血。
我嚇得快哭出來,產(chǎn)婆扶穩(wěn)了我忙道,娘娘莫要驚慌,女人生孩子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流些血是再尋常不過,更是沒法避免的。貴妃娘娘此刻須得用盡全力把小皇子順利誕下,娘娘即便進(jìn)去也幫不了貴妃,便不要擾貴妃心神,讓她安心拼力吧。
我身子不穩(wěn),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內(nèi)殿,腦海里都是麗姐姐的慘叫聲和那在燭火上烤燙的剪子,一盆又一盆血帕。
皇帝來的時候我趴在桌案上哭得泣不成聲,我聽見他的聲音在我頭頂傳來,低沉又穩(wěn)重。他對我道,放心吧,妙妙。產(chǎn)婆說小麗生產(chǎn)很順利,約再過兩柱香的功夫,麗貴妃便是這皇宮上下,最大的功臣了。
我聽了仍覺不安,抬起頭抓著皇帝的袖子哽咽。我道,不……我不要她當(dāng)什么功臣,我只要她平安。
皇帝溫柔地用指腹為我拭淚,卻怎么擦也擦不完。他向我保證道,你信朕,她會一直平安。
我仿佛得到了莫大的保障,我知眼前的男人他是天子,一諾千金,他保證過的事情不會有假的。他是我的信仰啊,此刻我急于抓住這棵救命稻草。
我輕推開他的手自己使勁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來在屋內(nèi)四處張望尋著物件,可屋內(nèi)并無其蹤影,我便拎著裙子跑到外屋去了,回來時手里端著筆墨紙硯,迎著他的目光到他面前一并都攤在桌上。
我拉著他的手把筆塞給他,捋起袖子攤開一張宣紙用硯臺壓得平整,立在他身側(cè)眼神堅定地望著他,我們四目相對,霎時無言,唯有產(chǎn)婆不斷的催促麗姐姐用力,莫要在此時昏過去。
他知我的心意,蘸了墨汁揮筆寫下一紙約定予我承諾。
落下最后一筆時,內(nèi)殿終于傳來嬰孩的啼哭聲。
我喜極而泣,三兩步?jīng)_了進(jìn)去,產(chǎn)婆抱小崽崽去擦拭身體了,我撩起簾子跑過去伏在小麗床前,問她如何,只見她臉色煞白,唇無血色,整個人憔悴了許多,渾身上下都讓汗浸透了,頭發(fā)散亂地粘在臉上,我從沒見她這副模樣,昔日的她一顰一笑皆是風(fēng)情,耀眼又奪目,只一個眼神略過便艷壓群芳,是宮中萬人敬仰的貴妃娘娘。
可她現(xiàn)如今已沒力氣動彈,癱在床上蹙眉忍痛。她看見我來了,強撐著朝我笑了笑,伸出一只手來給我握。
我上前握住,忍著不敢再哭,我蹭蹭她的手背道,麗姐姐,你真的賊厲害。
麗姐姐捏我的臉,能感覺到她使不上半分力氣了。她說,你也厲害,哭得我真快煩死了。
我奇道,怎么會?我都沒哭出聲,你咋知道我哭了?
為了不驚擾到她生崽,我一直都是捂著嘴哭的,理應(yīng)沒半點聲音。
她輕輕地笑了,閉著眼睛說,因為,我就是知道。
產(chǎn)婆那邊傳來喜訊,賀喜皇上!麗貴妃娘娘誕下的是個小皇子,托皇上鴻福,母子平安。
皇帝命人賞賜麗姐姐闔宮上下出力為主者,有輕罰的赦免,無過的加俸。令整個皇宮慶賀三日,民間設(shè)數(shù)十處粥棚施舍窮苦救濟(jì)百姓,為四皇子積福。
皇帝為四皇子賜名,奕軒。
我笑道,小崽崽叫楚奕軒啊,好聽,真好聽。果然文化人就是不一樣,好字信手拈來,不像我們家似的,起個名字想半日,竟還取成這個樣。
皇帝抱著小崽崽哄了半天,聞言掩不住笑意道,你名字不錯,喜慶又好記,妙哉。
我和小麗相視一笑,我的天吶,原來還真讓我那有先見之明的阿娘給說準(zhǔn)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