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東隅已逝，桑榆非晚

　　那個總是一身素衣的姑娘，只有在見他時才會特意簪朵花在鬢間，一見到他就雙頰暈紅，原本就白皙的膚色染上紅暈，只覺如新月清暈，如花樹堆雪。他最是不會哄姑娘開心，加上這么軟軟糯糯的姑娘站在他面前低眉淺笑，他的心瞬間就化做一汪清泉，映著月，融著雪，更是不知道開口說些什么好，偏他總愛在她面前強作鎮(zhèn)定，扮做豐神俊朗的翩翩佳公子模樣。還好是個傻姑娘，并未看穿在她面前時他的無措與狼狽，大抵滿心滿眼記得的，都是他如何如何的好。

　　珞兒，洛兒……不管她變成什么樣，不管她在哪兒，上窮碧落下黃泉，這一次，他再也不會放開她。

　　兀自沉浸在回憶里的離言并沒有注意到正準備開始調(diào)皮搗蛋的小狐貍。

　　小狐貍經(jīng)過長長的深思熟慮，忽然有了個疑問：當(dāng)了和尚是不是都會變笨？

　　不然的話，既然這泡過藥草的湖水都能增加修為，那它若是直接吃下這藥草，豈不瞬間修為大增？越想小狐貍越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啦，真不愧是活在這世間五百年的堂堂銀狐~還妄想要讓它乖乖地泡上七七四十九天？小狐貍掏掏耳朵，想想就無趣啊。

　　想著，小狐貍便順應(yīng)心意，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開始伸爪去撈湖底飄動著的藥草，看著這鏡湖好像并沒有很深的樣子，藥草大概也就長在一臂左右的距離，真是天助狐也~

　　此時的小狐貍哪里還看得到一點當(dāng)初那個含羞帶怯的姑娘的影子？

　　等到離言被湖邊的動靜驚的回過神來時，小狐貍已經(jīng)撲騰地只剩兩條后腿和毛茸茸的大尾巴留在湖邊了，離言見狀趕忙伸手一把將小狐貍撈起。

　　渾身濕透的小狐貍站在湖邊，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冷風(fēng)一吹，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那些個草藥也太難對付啦，明明看起來伸手就能抓住的，奈何它怎么都抓不到，每次總感覺下一秒就要碰到，可快碰到時，藥草就又忽得跑遠了很多。

　　啊啾！——一串大鼻涕順著小狐貍濕漉漉的毛發(fā)“啪嗒”掉在了地上，小狐貍下意識地吸了下鼻子，剩下還沒來得及掉落的鼻涕就……

　　離言滿臉寫著一言難盡，看著小狐貍一連串動作和它不斷往下淌的鼻涕，又看了下周圍——好像只有他這一身僧袍能暫且一用了。嫌棄地扯住袖子給小狐貍擦鼻涕，小狐貍毫不客氣地“哼”一下，將鼻涕全都交代在了離言的僧袍上……顧不上弄臟的僧袍和對佛祖的不敬，他現(xiàn)在只顧著心疼變成落湯雞的小狐貍，怕它著涼不適。

　　離言一邊冷聲訓(xùn)斥小狐貍，一邊扯起另一只袖子給它擦拭身上的水漬。

　　“如此頑劣。這鏡湖豈是你能隨意擺布的？莫要貪玩失了性命?！闭f著湊近小狐貍聞了聞，假裝嫌棄的皺眉感嘆，“你若是現(xiàn)在直接泡在這鏡湖里，大概我這一湖的奇花異草都要一命嗚呼了?！?p>　　小狐貍憤憤握爪，這是在嫌棄它……臭？

　　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它愛干凈的狐啦！在長白山時，為了這身好看的毛，它可是很辛苦的爬雪山、采雪蓮，細細滋養(yǎng)著，平日里也總是不停地打理，它它它……它堂堂銀狐，哪里不干凈啦！小狐貍低頭嗅了嗅自己，明明還是香香的呢~

　　生氣地推開離言的手，兀自將身上的水珠甩干。哼~既然嫌棄它，那就不要碰它！

　　離言看著生氣的小狐貍，只覺異?？蓯郏骸白甙?。”

　　再一次假裝無視小狐貍的情緒，一把將它抱起塞進寬大的僧袍里。小狐貍那只來得及點燃了一撮小火苗的脾氣，就這樣“嘶~”一下熄滅在了離言暖呼呼的胸膛上。

　　前一秒還憤憤的小狐貍，一下子便老實了。

　　好暖，好想睡覺啊~

　　小狐貍這樣想著也是這么做的，離言剛走沒兩步，便聽到懷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放慢腳步，就連呼吸也跟著放緩，雙手虔誠地捧住懷里的小東西——甚至比他任何一次禮佛都要虔誠。離言從未有過的柔情，全都融化在了此刻。

　　若是青緣在此，定要驚呼：“妖怪！快快還我?guī)煾竵?！?p>　　可離言卻并未察覺到自己的變化，現(xiàn)在的他只是貪戀著這短暫的時光。好像他本該是這樣：懷中有暖意，心間藏期盼。

　　多久了？在他臉上消失的笑意；

　　多久了？沒有真真切切感受過的暖；

　　多久了？只是混沌度日，不曾有所期盼；

　　多久了……？

　　大概從這只小狐貍離開起，離言便只是僧人。

　　打坐，念經(jīng)。

　　禮佛，渡人。

　　這些他都做的很好，可他始終渡不了自己。

　　初春風(fēng)涼，吹在離言濕透的僧衣上?？伤麉s未覺半分涼意，只是一遍遍不停地撫摸著懷里的小東西，生怕這是一場夢——一場他做了很久卻從未實現(xiàn)的夢。失而復(fù)得的珍貴，他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小狐貍許是睡的舒服，在他懷里輕輕蹭蹭，找著最舒適的角度。柔軟的毛發(fā)輕輕蹭著離言，仿佛撓在他的心口上，一直空落的那個位置好像終于等來了缺失的那一塊，一下子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忽然憶起不知多久以前，他曾和他的姑娘一起看過的一場煙花，騰空而起的火苗，在夜空炸裂，星星點點的綻放著，映滿眼眸。煙花映照下的城，還有他身旁姑娘燦若星辰的面容，他細細收藏在心間很久很久不愿忘卻——那是他一生中，看過最美的景。現(xiàn)下的離言便如同當(dāng)時所感，想要細細收藏此刻的暖意，仿佛下一秒，煙花便能自他心間綻放開來。

　　東隅已逝，桑榆非晚。

　　走出竹林，離言閉上眼睛抬頭感受著獨屬于初春的暖陽撒滿全身，復(fù)又低頭用臉頰親昵地在小狐貍的背上蹭蹭，一縷清香傳入鼻尖，是啊，像它自己說的那樣沒錯，它真的是一只香香的小狐貍，而且……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嗯，現(xiàn)在分明時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