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侍回宮一定會稟告張府所見。——謹之少爺徹夜守靈,水米不進悲痛欲絕,難以理事甚至幾乎昏厥過去。
皇帝召見,是問他怎么被少公爺入室大鬧靈堂也不說一聲;既然情深,那更應(yīng)該維護弘娘才是啊,怎么也沒見他進宮告御狀。
他若是真告了御狀才不好,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弱者總更讓人信任。
鄭歡已然被懷疑了,鬧得兇些也好,更顯得他得意忘形,宮里有皇帝宮外有登王,兩不耽誤,如魚得水。
現(xiàn)在滿城都在議論皇室父子之爭,順帶著殃及池魚,可惜了謹之少爺這么好的人,白為權(quán)謀犧牲。
謹之入宮,只管自輕自賤,更不必高聲喊冤,只做卑弱之象:“臣無德無才,連妻子岳家也沒能看顧好。給陛下添了煩憂,少公爺才華橫溢又是奉旨行事,臣不敢心生怨懟?!?p> 聽這話說的,“奉旨行事”。
原本是想讓他參與查兵鐵一事,只是為了更好地籌謀拿下登王,又沒讓他強搶人妻還大鬧靈堂。
皇帝聽得皺了眉,罵了句:“你是太子伴讀,你父親是太師!這點兒出息…他鄭歡就算是公侯少爺,那也無官無職,你想什么呢!”
“要不是朕看著,鄭歡就是砸了你太師府,你就是這么個忍氣吞聲的?!边@人說著說著,自己還唱起戲來了:“這回要不是蕭氏女烈性,朕也看顧,你可就白白替人頂了罪了!”
豈不知,賠了夫人又折兵的道理。
皇帝疑心重是不好,但只有這么一點好處?!砸詾槭?。
你自己覺得自己聰明就行。
謹之垂眸,一副體弱多病低眉順眼的樣子,道:“陛下英明神武,定是有小人奸佞惑主?!?p> 不管什么法子,想救蕭家就得先把皇帝摘出去,他最是道貌岸然,看重聲名勝過人命,非要鬧到底,只怕蕭家無人能活。
蕭家為登王屯兵鐵的證據(jù)沒了,登王也洗清了嫌疑,為了給百姓一個說法也不能牽連無辜的太子;但蕭家已落獄,兩個兒子和兒媳死得慘烈,不給個說法如何能服眾?
難道要皇帝公告天下:我是因為懷疑他們,所以鎖了人家滿門,切了那有孕女子的腹嗎?
這時候就需要一個替罪羊了。
“不知是何人心思歹毒,蠱惑陛下?!?p> 謹之撫胸咳了咳,緩緩道:“如此陷害蕭家,惹來百姓眾說紛紜,如今看來,意圖抹黑皇室聲名,致使陛下聲名掃地?!?p> 陷害蕭家的是皇帝,既然想摘出去,這個替罪羊要擔(dān)負的可就多了。
他眸有深算,循循指引:“若不能平息謠言,只怕謠言愈演愈烈,難以震懾?!?p> 一旦出兵震懾,那不成了越抹越黑嗎。
皇室失了顏面,再無民心所向,皇家威儀還能如何震懾四方。
“臣不敢替岳父家做保,即便證據(jù)不足也不能輕縱。”他緩緩試探道:“多事之秋皆因國商之權(quán),蕭家非皇室,手握國商難以令人放心?!?p> 他疊掌屈膝,重重地磕了個響頭,高聲道:“臣請陛下收回蕭家國商之權(quán)!”
這是一個臺階,一個能及時止損,保留皇室顏面,救下蕭氏族人的臺階。
皇帝意在國商之權(quán),本也沒想著非要屠人滿門,但若是能用蕭氏滿門性命而讓登王落馬,又能趁機貶斥太子,何樂而不為呢。
但如今計劃不成反而傷了皇家顏面,致使流言紛紛,登王看熱鬧不嫌事大,巴不得流言愈演愈烈好趁機行事,暗中之處又有謹之派人去引著風(fēng)向,唯有將刀刺進皇帝最心痛之處,才能讓他抉擇輕重。
既然國商之權(quán)能收回,別的事就放放吧。
“嗯,鄭歡確實居心不良,朕險些被他給騙了?!被实劬推孪麦H,踩著沾滿人血的臺階下:“蕭家雖查無實證與登王勾結(jié),但私屯兵鐵不假,國商之權(quán)確該收回了?!?p> “朕就饒他們一命?!被实巯蚝罂苛丝?,看著謹之跪地,眼神忽暗忽明,道:“謹之,你記住了,今日皇恩乃是顧念你張氏一門歷代的方正不阿?!?p> “臣,謹記圣命?!敝斨肫鹧?,復(fù)再叩首。
“起來吧?!被实畚掌鹬焐肮P,道:“想來你回去也睡不安穩(wěn),替朕傳旨,赦蕭氏?!?p> “遵旨?!敝斨疀]有即刻起身,避開了宮侍來扶的手,道:“陛下,臣尚有一請?!?p> “愛妻自盡,蕭氏的兩個兒子也已亡故?!彼B手于身前,更顯誠懇之孝心:“蕭氏兩位長輩上了歲數(shù),只怕心痛只是也無力安頓?!?p> “臣請,將蕭氏子弟安葬,以顯皇恩浩蕩?!?p> 那三具尸身在城門掛了兩天,人心惶惶,更不替蕭家嫂夫人的慘狀令人驚駭了;如今停在殮尸房兩三日,不能大辦喪儀,好歹入土為安。
皇帝自然批準,心思放在了眼前的奏折上。
宮侍便扶著謹之,將人送到宮門處,如此往來耳目,想來天黑時,謹之重得圣心之事就會傳到各府世家了。
阿江前去請了城西郊的正叔為陰陽先生,再馬不停蹄地趕回城時已然黃昏,侯于皇城西門等少爺出宮。
黃昏火云漸沒于天際,天色漸晚,謹之也終于在月牙兒掛空之前出宮了。
這兩日心血兩空憔悴不說,水米不進的,整得人腳步虛浮,阿江一見著當即就小跑上前去扶著。
謹之氣血兩虛,思慮過甚已精疲力盡,眼皮重得很,怕忍不住睡了過去,先早早交代。
“回府之后,命管家備好明日謝賓事宜?!?p> 若有人少來吊唁,那肯定是要謝賓的,還有族親里的那些小輩,來來往往的人不在少數(shù);可這兩天都安安靜靜的,大伙兒都小心著避嫌,怎么會突然需要準備呢。
“爺,這兩日咱們府都…”
阿江話沒說完,他便抬手示意。
沒力氣跟他喊,虛弱一句:“都過去了…”
阿江這才明白,終于是舒了口氣兒,不枉費主子辛苦籌謀這么多天,更不枉費少夫人的血濺城墻;將主子扶上馬車,駕車速速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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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去了,一切都可以有個結(jié)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