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朝廷,如此臣工,皇帝陛下演戲熱情很快就被湮滅了,開始直奔主題,不再遮遮掩掩。
朝堂之上本是滿殿喜慶,畢竟只要楊斌彈劾的不是他們,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以一人之死換百人之樂,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事,姬如雪的怒火很快就燃到了他們的身上,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還真不懂嗎?
本來姬如雪的打算是楊斌捅出婁子,自有文武百官替他擦屁股,哪怕沒有,只要趙安石帶頭,誰敢不賣宰相幾分薄面?
可是千算萬算,這般好的局面,竟然被硬生生破壞待盡,他臉被打的啪啪響,更讓他惱怒的的是竟然連源頭都找不到,卻又不能殺了楊斌這個忠心耿耿的老鷹犬。
楊斌這個聰明人很快意識到了什么,馬上改變策略,更換臺詞。
只見他不依不撓道:“陛下,正因為食君之祿,臣才忠君之事,臣奏的這件事,奸佞小人是萬萬不會說的,更不敢說的?!?p> 頓了頓,又誠懇的道:“奸臣的眼里看到的只有陛下一人的悲喜,忠臣的眼里看到的卻是天下萬萬人的悲喜,奸臣不懂得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貪圖一時之利,竟斷送這大好河山,而臣為的正是陛下的江山社稷,千秋基業(yè)??!”
這臺詞不得不說,通情達(dá)理,殺氣重重,狠狠的殺了滿朝文武一個漂亮回馬槍,大多數(shù)人沉默以對,卻有好幾個人當(dāng)場重重怒哼了一聲,不消說,楊斌好歹也是金衣衛(wèi)指揮使,堂堂正二品官銜,更兼領(lǐng)天下金衣衛(wèi),敢于如此正面對抗的,自然是王公和宰相之流的,連楚霸天和趙安石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了。
楊斌身為天子鷹犬己讓群臣不喜,歷代金衣衛(wèi)指揮使,干的就是邀直買寵的活,哪怕是處處標(biāo)榜自己是忠臣,大伙兒尚且能忍,但若是與此同時,夾槍帶棒,含沙射影,想要處處給別人挖坑,罵別人是奸佞小人,這種卻是少之又少的。
楊斌明顯有別于歷代金衣衛(wèi)指揮使的反常舉動,不由得讓群臣多想,如今的朝堂辨別忠與奸似乎不需要論據(jù),只需要大臣的一張嘴便足夠了。
可若是這張嘴如智障一般,肆無忌憚,對準(zhǔn)整個朝堂,也不怕在仕途上寸步難行嗎?
皇帝總有一天會退位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時候他又何以自保呢?
穿著蟒袍的司禮監(jiān)掌印魏進(jìn)忠站在金鑾殿之前,雙手自然垂著,腰也微微向前佝僂,看表象十足的皇家家奴模樣。
可誰又能想到,就是這個貌不驚人的太監(jiān)竟然是天上帝國極為罕見的天靈高手,傳聞他在十年前靈力便早已高深莫測,只差一步便可邁入傳說中無敵的主宰級別。
從此,老樹發(fā)新芽,恢復(fù)男兒之身,亦是指日可待,可十年過去了,這個太監(jiān)似乎仍然是太監(jiān),可是他的修為卻愈發(fā)讓人看不透了,飄渺茫茫的身影似乎永遠(yuǎn)挺立在這金鑾殿之上,無悲無喜……
此時,面白無須的他卻猶如傳說中的眼若重瞳,四只眼珠死死的盯著楊斌,眼中殺機大盛,整個大殿的溫度仿佛都因他一人而有所下降。
頓時除了寥寥無幾的幾個人,其余人等皆噤若寒蟬,如墜冰窟。
殿中百官們皆不言不語,對魏進(jìn)忠敢在朝堂之上施展靈力震懾壓制他們似乎無所動容,顯然,魏進(jìn)忠膽大包天的行為并非一次兩次,群臣早已熟視無睹,因為他們都知道,魏進(jìn)忠的意思便是皇帝的意思。
楊斌,天家鷹犬,魏進(jìn)忠,天家家奴,趙安石,皇帝親舅。
這三個人深得皇帝信任,一人位高權(quán)重,一人武功蓋世,一人耳目眾多,而這三個人連袂出演的一出好戲,到底劍指何人,莫非……
朝堂之上一個廣闊的地帶頓時出現(xiàn)在楚老爺子的身邊,諸王紛紛后退,遠(yuǎn)離他們眼中的災(zāi)星。
楚霸天老爺子終于知道這沛公到底是誰了……
此刻,他的腦子很亂,他想暴起殺人,也想縱馬狂歌,更想干脆退避三舍,匍匐在地,求得金鑾殿上這位居高臨下的九五至尊的一絲絲憐憫之情,諸多情緒在心中縈繞翻騰,恐怕今日難以善了……
可惜,如今的形勢已是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楊斌,你說的這些到底是何用意,北方幽燕苦寒之地,諸多流民乞丐凍斃,朕也心痛萬分,這些都是帝國的子民,更是朕的子民,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
楊斌伏地長跪不起道:“北地多年來天災(zāi)不停,寒霜六月,飛雪七月,九月蝗蟲過地,災(zāi)荒遍野,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聲名百遺一,念之?dāng)嗳四c?!?p> 姬如雪似乎在忍住氣,緩緩問道:“楊斌,既然你說的是天災(zāi),那朕便撥下銀兩賑災(zāi),處置相干官員,饒恕你逾越之罪,朕如此寬宏大量,你可滿意?”
楊斌斷斷續(xù)續(xù)道:“陛下寬宏之主,臣不勝感激,只是……臣懇請陛下削減宮中用度,撥內(nèi)庫帑銀分付各州府廣開善棚,賑濟流民衣食……”
“得寸進(jìn)尺,無恥之尤,楊斌,你告訴朕,這天上帝國什么時候姓了楊了?!?p> 姬如雪鐵青著臉震怒道。
他也沒有想到,楊斌臺詞功力如此嫻熟,不過竟敢揣摩圣意,自作主張。
原本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拔出蘿卜帶出泥,順藤摸瓜將罪魁禍?zhǔn)拙境鰜?,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他威風(fēng)掃地,為之后的抄家滅族作鋪墊。
可是楊斌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對他指手劃腳,好像罔顧百姓生死的罪魁禍?zhǔn)拙故撬话?,不過這樣也好,先激起大家的同仇敵愾,那接下來罪魁禍?zhǔn)椎姆ǜ禹樌沓烧铝恕?p> “陛下仁義,臣代天下百姓謝過陛下。”
姬如雪冷冷道:“天下百姓是朕的子民,朕用不著你代天下百姓,如此狂悖之徒,焉能立于朝堂之上?!?p> 楊斌大驚,演戲演過頭了,太投入了不是好事呀!
心中暗想,自己太過囂張跋扈了,皇帝陛下聽自己的話,雖明知自己忠心耿耿,可是這話的味道有些變了,總有幾分逼迫的意思,而且由大臣主動開口,傳出去天下百姓滿口贊頌,好名聲全被大臣占了去,反而突顯出皇帝多么昏庸無道似的。
罪該萬死呀,你這傻缺,想到此處不由得冷汗淋淋,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巴掌。
楚霸天老爺子看著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心中卻是焦躁不安,老李呀,時間不多了,哪怕今日血濺當(dāng)場,老夫也無怨無尤,但你若是晚了幾步,星辰該如何是好呀?
“陛下,楊斌指揮使一片丹心,他的諫言絕非邀直買名,老臣敢以身家性命做保,望陛下寬宥一二,饒怒其越俎代庖之罪?!?p> 楚霸天莫名的一句話令得朝堂眾人紛紛側(cè)目,不由得紛紛暗叫奇怪,楚老爺子的反射弧也太長了吧!
半刻鐘前,趙宰相不是早已為之求情,皇帝陛下同意其請并己寬恕了嗎?
紛紛暗罵道,姜還是老的辣到底是誰提出的?看來這楚老爺子越老越糊涂,這攪屎棍當(dāng)?shù)奶孑饬恕?p> “臣懇請陛下齋戒沐浴,焚香祭奠死去的可憐流民及乞丐們,并于太廟前鄭重罪己,以平息老天之怒,昭告列祖列宗,已求祖宗保佑江山社稷永存,以掃除天災(zāi)人禍對百姓的影響。”
楚霸天平淡的聲音卻宛如驚雷般轟隆震響在了每一個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滿殿文武如同聽到信號似的,忽然一齊向姬如雪跪拜下來,齊聲道:“臣等恭請陛下太廟罪已,一慰祖宗之靈,二息老天之怒,三謝天下萬民,非如此天下不足以定?!?p> 姬如雪的身軀情不自禁微微顫抖起來,他完全沒有想到楚霸天竟然一呼百應(yīng),若想架空自己,豈非輕而易舉,挾天子令諸侯,手握天下雄兵,咫尺之遙,削藩之策,是否操之過急呢?
不由得冷汗淋漓,差點捅了螞蜂窩,幸虧為時未晚,還來得及亡羊補牢,只是形勢太過險峻。
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密音,是那個自他登基以來俯首帖耳,毫無存在感卻一直站在他身前的魏進(jìn)忠,而這個大太監(jiān)所傳來的每一句話都愈來愈讓他堅定了削藩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