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平醒來時,已經(jīng)半夜了。
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包扎清理過,衣服也被換過,身下的被褥整潔舒適,這是哪兒?扶了扶發(fā)脹的腦袋,記憶回復(fù),魔教入侵,門內(nèi)傷亡慘重,陸若詞被重傷,自己引開魔兵,一路被追殺,然后,便不記得了。扶著床頭起了身,動作不大,卻依舊痛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房間里裝飾簡潔,也沒什么家具,他從床上起身,腳一踏地卻覺一陣無力,“撲嗵”一聲摔在了地上。
“你沒事吧?”
無愁將手上的飯放到桌上,扶了他起來。
“這是哪兒?你是誰?”
“這,這是我暫時的住處,外面在下雨,你傷的很重在草地里,我就把你帶回來了?!?p> “謝謝。”
“沒事。你昏睡了一天一夜,要吃點東西嗎?我煮了粥。”
“我得回去。這是哪兒,離古津豫帆有多遠?”
無愁將粥盛好遞給他,道:“我不知道古津豫帆,這里,這里離黃都城不遠。”
黃都城?快靠近巴東了,古津豫帆在東邊,黃都城卻靠近南方,已有數(shù)百里之遙,沒想到他受傷暫存意識的那段時間居然跑錯了方向。
“我……我得回去。”
他強撐著要起身,卻有心無力,一錯身坐回了地上。無愁見狀,有些無奈的道:“你現(xiàn)在這樣,怎么回?大夫說你還有什么內(nèi)傷,要靜養(yǎng)幾個月才能完全恢復(fù),你還是先養(yǎng)傷,等清姐姐回來,我讓她幫你看看,一定能很快治好你?!?p> “不,我等不了,我是掌門,我必須保護我的門人。我不能讓他們受傷。”
他扶著桌子重新起身,踉踉蹌蹌的向門口走去,然腳軟身無力,只走了兩步就又昏了去,這次無愁眼疾手快,在他落地前扶住了他。
“真是一點兒也不乖。”
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早上了。屋外無愁正在劈柴堆好,見他出來,微微一笑道:“你醒了?”
“多謝姑娘救命?!?p> “不用謝,你一定餓了吧?剛好我煮了早飯,快來吃。”
放了斧,去廚房將早飯盛好端上桌,陸正平確實也餓了,一路逃亡時他幾乎不曾吃過東西,就算習武之人體力過人卻也熬不住這么多天水米不進,他先道了謝,才啟筷端碗。吃了幾口卻發(fā)現(xiàn)無愁并沒有動筷,有些不安。
“姑娘為何不吃?”
無愁搖了搖頭,她臉上一直帶著面紗,若要進食,勢必要將面紗摘下,但,她怕嚇到陸正平。
“你吃就好,我……我一會兒再吃。”
陸正平卻放了碗:“這,這不太好。我受姑娘救命之恩,卻不顧禮儀自己先進食,實有違君子之風?!?p> “君子之風?”
“是。姑娘是恩人,我是受恩之人,且此地姑娘是主,我是客,哪有恩人主人不動筷,我卻自己先吃留姑娘吃剩飯的道理。”
無愁對于這番說法并不太理解,且不說她在外討飯時沒注重過什么君子之風,就連后來跟著李清流,她也未太重視過這個,偶爾有兩次她們無飯可食唯有野果時,李清流都是留給她一人。這么一對比,她突然覺得羞愧。
“你……你吃就好,我吃過了?!?p> “姑娘不必騙我,若飯食不多,我這碗粥足矣?!?p> “不不不,不是,我……我的臉,很難看……我怕摘下面紗,你會嫌棄我?!?p> “怎會?人之容貌乃天定,或丑或美,皆是萬物其一也,也皆該受人所尊,姑娘心善而行救我性命,我又怎會以如此膚淺的目光來看待救我性命的恩人,若是如此,豈非禽獸不如,更有愧姑娘救命之恩與飯食恩情,這粥我便無資格入腹。”
他說著,將筷子放到碗上,不欲再食。
無愁:“我……我……你,你不怕就好,我沒說你禽獸不如,你不怕,那我就摘了面紗跟你一起吃,你真的不怕?”
陸正平凝了凝眉:“姑娘誤會了,我不是說我不怕,人之本性對惡丑之物皆會生來不喜,但姑娘既是我救命恩人,又心善如此待我,我必將抑制本性而將姑娘如常般尊敬而視。姑娘不必擔心?!?p> 無愁聽懂了,他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實在是很丑,我肯定是怕的,但我會因為你救了我是個好人而控制自己不表現(xiàn)出厭惡傷害到你,但我其實還是覺得你丑。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這是什么理論?無愁沉思了半晌,見他果真沒有動筷之意,甚至連眼睛也閉了起來,不去看那桌上的飯食,如果不是隱隱約約能聽見他肚子“咕咕咕”的叫聲,無愁可能會覺得他真的是不餓。
“好了,我摘面紗與你一起吃好吧?”
陸正平睜眼,點了點頭:“多謝姑娘?!?p> 手,放在腦后的系帶上,無愁沉吸了一口氣,將那根系帶解開,拿了下來。臉上是橫橫豎豎的舊疤痕,張牙舞爪的爬在她的臉上,凹凸無規(guī)又顯幾分猙獰,甚至她的唇上,還有一道疤,自上唇穿過下唇,再到下巴,仿佛江湖上有名的刀疤眼殺手眼睛上的那道疤一樣。
對于這般容貌,陸正平只看了一眼,便低了下頭。無愁心下一暗,以為他是無法直視,眼中登時染了幾分淚意,容貌對一個女子有多重要,丑女最能理解。
“不必帶上。姑娘容貌雖是丑陋,但,并非入不得眼,我移目不觀只是擔心若多眼相望會引姑娘不適,姑娘不必帶……。”
原來如此。無愁手里搓著那塊面紗布,有些無措,陸正平也不知道該再說點什么,望著桌上的飯食,肚子里又開始“咕咕咕”的唱起了空城計,只是這次聲音更大,顯得格外清楚。無愁聽著那聲音,再看他也是覺得難為情,一張清秀的臉直紅到了脖子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你快快吃吧。我不帶就是了,你身上還有傷,快吃快吃?!?p> “那姑娘可愿一同?”
“一同一同。”
無愁笑著起了筷,陸正平這才舒了口氣,動筷起碗吃了起來,本以為他多日不食一定會吃很多,卻沒想到他只加了一碗粥,吃了些菜和饅頭就不再多食。無愁勸他再多吃些,他卻說多日不進不可突然過食。無愁更加不懂他了,想起自己被李清流所救后吃的第一餐,差點沒吃吐了。
相比,陸正平可斯文多了。
玉色伏羲堂。
鶴逍遙:“魔教出手了?”
凌錫坤:“對,但來得奇怪。他們?nèi)穗m多,但若為覆滅滿門又不夠多,意圖不明?!?p> “領(lǐng)頭的是什么人?”
“一名男子,不曾見過。相帆使說他槍法精湛,手骨極大內(nèi)力雄厚,出手兇殘。”
鶴逍遙想了想,道:“江湖中善使槍的雖不少,但能被名動江湖的“叔叔”贊一句精湛的卻是少之又少,我們使用排除法,先排除掉女的,再排除掉二十歲出頭的小屁孩,再排除除掉三十五歲向上的老男人,等等,你剛才說他手很大?”
凌錫坤:“是,相帆使是這么說的?!?p> “江湖上手大的人也不少,但能被名動江湖的“叔叔”贊一句手大的卻是少之又少,而槍法又好的,手又大的,啊,我想到了!”
“棄上龍?!?p> 亭上的人月霞韻接了話,鶴逍遙一聽,起身扶著柱子向上看了看,道:“沒錯!就是棄上龍。師兄,你什么時候來的?”
“一刻鐘之前。”
“那為什么坐在亭子上?”
“因為你在亭子里?!?p> “師兄,你過份了。”
月霞韻搖頭:“你別扯東扯西,凌帆使此來用意乃為尋人,雖不知棄上龍為何突襲,但眼下先找到陸掌門才是要事,許師弟去北方查點事情,這件事你來做?!?p> “哦。師兄你閑了幾年了,要不要也幫幫忙做點什么?”
“師弟,尋人這種事,不符合我的身份?!?p> 凌錫坤:“……?!?p> 鶴逍遙卻已經(jīng)習慣,聳了聳肩對凌錫坤道:“凌帆使,你把陸掌門畫像給我一幅,我找人臨摹過之后去找人。不過,如果按你說的只能偷偷找,估計會慢?!?p> “無事。他應(yīng)暫時無礙?!?p> “那就好。對了凌帆使,附近新開了家茶樓,里面的茶點尤其好吃,要不趁畫師臨摹畫像這會兒,我們?nèi)ゲ铇锹爞€曲兒,喝喝茶吃點東西?”
凌錫坤:“二棠主盛情,但我尚有他事,不便相陪,實在抱歉。這畫像暫放貴處即可?!?p> “哦,好吧。”
“那一切有勞,告辭?!?p> “請?!?p> 看著凌錫帆從亭子里出去,再踏上水廊,然后慢慢消失在視線里,鶴逍遙坐回亭中,他仔細的思考了一下人生的樂趣,人生在世須盡歡,為何這些人每天連個喝茶的時間都不給自己留?這生活還有什么意義?
月霞韻:“為什么非要與人相陪?你自己不能去嗎?”
清風徐來,他華扇一展,身上霞服五彩耀眼,在這充滿詩意江南的院子中尤其顯眼,再加上他之姿容之色,婉若一珠燦麗落入這水鄉(xiāng)竹院。鶴逍遙倒了杯茶給自己,幽幽的道:“自己去多無聊,聽到好聽戲或者吃到好吃的東西,連個分享之人都無,人生在世,若無知心堅友,空自一身雖是飄然自得,卻也多了幾分孤意。豈是一個“慘”字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