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沒吃完,雨突然而至,面攤的老板娘一見雨下,連忙招呼著店里的伙計把李清流桌上的大傘撐起來,那伙計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看模樣,應(yīng)該是面攤老板的兒子,他低著頭用麻繩把傘柄與桌角一圈圈的綁好,正要系緊時狂風突至,那傘連著桌子以及桌上未吃完的面一齊被掀了過去,李清流眼神一定,起身一手按住那翻起的桌角另一只手接碗,連桌帶傘一并按了回來。
那少年見狀,微驚過后立時幫忙按了桌傘,手忙腳亂的綁在了一起。李清流站在傘下,仰首將碗里的湯飲盡,摸了幾文銅板遞給了他后,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等等?!?p> 李清流回身:“不夠?”
“不是。姑娘你稍等?!?p> 他說著,轉(zhuǎn)身奔回屋中,不一會兒捧了把油紙傘了出來。
“春雨會下很長時間,姑娘你拿著?!?p> 李清流笑,卻沒有拒絕:“多謝。等我回來時還你?!?p> 伙計點了點頭,又奔回了屋里。攤主夫婦見他平白送了把傘出去似是有些不滿,但也沒多說什么。李清流撐了傘,也不耽誤時間,直往三月山上而去。這是棄上龍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她有必要去看看。
與此同時,遠在百里之外的浮山上亦是雨滴如注。
浮山空寂,四周都是竹林,一眼望去翠濃成蔭,雨滴和細風摩挲敲打的聲音傳來,唰啦唰啦竟也無比悅耳,許遠峰的人并不難對付,他將《苦真鬼訣》的謎面如實交出后,再把事情摘摘減減的報告完,很輕松的就從江湖盟里出來了。甚至許遠峰還親自將他送到了門口,客氣的好像他才是江湖盟的盟主一樣。醉夢華將一切歸功于自己,畢竟當時他帶著幾十名停雪樓的人就站在江湖盟門口等人,聲勢之大,讓許遠峰頗有些摸不清頭腦。他將師無月的骨灰要了回來,交給醉夢華讓他送回柏持靈墓邊安葬。
燃好香爐,泡了茶,鋪好桌毯,將八絕琴仔細擦好,上次在洛陽的小院里時,他初發(fā)現(xiàn)李清流的行蹤,一時激動將琴扔在了地上,好在沒傷到琴面,只是沾了些泥土。拿細帕將琴細拭后,他就此事與琴道了歉,起琴奏了一曲《清玲越歌》,此曲曲調(diào)輕快明亮,幽揚清透,和著雨打竹娑更添了幾分幽然靜謐的味道。待一曲終了,茶溫也正好,飲了口清茶,梅止長舒了口氣,目光終于放到了桌邊的那封信上。
信封上的字很簡單的只寫了他的名字,甚至連“親啟”二字都沒有,筆勢親和工整而又沉厚,熟悉而又帶著些陌生,是李清流的字。
取了桌邊的巾帕凈了手,將信放到案前捋平,抬手從筆筒里取了片長而薄的竹片,挑開那信的封頭,這信是鐘晚聲幫她封的,上面的流煙火漆印是無鏡派特有的。待他一點點將火漆挑掉后,又深吸了口氣,從信封中取了信紙出來。
只有三個字:知道了。
不敢相信,梅止又翻了遍信封后,將那張紙前后上下看了數(shù)遍,甚至他想著是不是用了什么藥水之類的,需火烤水浸才能顯現(xiàn),又取了燭臺和水盆,將這張紙先烤后浸水,最后紙上多了一個洞和三片黑乎乎的墨跡,什么也沒顯出來。
看來,的的確確就這三個字。
他寫的那封信,有頭有尾,有稱呼有結(jié)語,整整三大張紙,為什么她只回了三個字?
屋外的淅瀝小雨已轉(zhuǎn)成嘩嘩的大雨,豆點大的雨滴敲打從竹檐上落下,冷風從窗口吹來,夾著些春雨的寒氣,聞起來有股失望的味道,他坐回案前,看著桌上濕乎乎的那張紙,輕嘆了口氣,突然不明白自己是在折騰什么。魔教未平,擘濤天尚在,江湖人心不穩(wěn),他這是在干什么。
第四天了,明天下午便是最后的日子,素稟賦在望著林子里的路回看多遍,依舊沒有看到自己想見到的人影,李清流走的第二天他就發(fā)現(xiàn)墨形針被偷了,眼下雖是著急卻無可奈何,他內(nèi)傷外傷都極嚴重,根本沒辦法出谷尋找線索,況且他已多年不涉江湖,根本不知道現(xiàn)在江湖中是何情況,今日一早他試著想出去看看,但沒想到魔教居然已經(jīng)派人將素繁林整個圍了起來,現(xiàn)在別說出去,就連他稍靠近些都會被趕回來。
沒了墨形針,既無法打造魔教要的所謂神兵,也無法以此從李清流手中換回盈心,魔教狠辣,如果知道他無法打造神兵,怕是盈心在他們手里定有危險,這該如何是好?想了又想,素稟賦依舊沒想出什么好辦法來。雨水澆打林子里的焦炭一樣的廢墟,黑乎乎的碳水隨著雨水流向樹林中,路上坑坑洼洼的小水潭里照著一張愁云慘淡的臉,素稟賦伸手攪了攪那個小水潭,嘆了口氣,墨形針取自天山之巔的玄鐵石,將石敲碎后放入熔爐煉化,剔除其中的雜石取之精華鐵質(zhì),數(shù)百次的經(jīng)此過程,幾百斤玄鐵石方能煉出一根墨形針,其之珍貴,不言而喻。
天山尚有此石,但現(xiàn)在取石煉針已是太晚,從廢墟中扯了根細長的鐵條出來,他腦中不斷想著該如何是好,李清流來時曾說過,墨形針可破陣,但聽她口中的語氣,似乎她之前也沒見過墨形針。但,有些陣法一旦破陣失敗,陣法即會數(shù)倍反噬破陣者,望著那根燒得略顯變曲的鐵條,他有些掙扎該怎么做才好。
雨從南到北覆蓋了整片神州大地,澆慢了李清流的步伐,澆亂了梅止的思緒,澆愁了素稟賦的行動,卻是沒澆滅魔教的動作。自從上次在洛陽受雪嘯化風掌所傷后,他一直在查李清流的身份,以確定自己的猜想,奈何并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既然主動攻之無法得到,他便另想了辦法打草驚蛇,再引蛇出洞一網(wǎng)打盡。
據(jù)他所知,李清流與周鏡蘭關(guān)系深厚,兩人名為師姐妹,其則周鏡蘭乃是將李清流撫養(yǎng)長大之人,于其來說,如姐如母如師如友,若非如此,周鏡蘭當年也不會寧愿與整個江湖作對也不愿棄她不顧,如果她真是李清流,那周鏡蘭如果再現(xiàn)江湖,她定當是最驚訝和關(guān)心之人。
霍九天對他的這個計劃有些疑惑:“她如果真是李清流,那她對于周鏡蘭是不是真的死了這件事應(yīng)該比我們清楚,你就算弄個假的周鏡蘭出來,她也不會上當?shù)?。?p> 許六安:“她會,就算是假的,她也會現(xiàn)身。而且,會像六年前一樣,被所有的江湖中人追殺?!?p> “利用死人來騙人,有點太沒良心了。對了,你叫我回來有什么事?”
許六安:“去接人。”
霍九天:“她要回來了?”
“嗯,七天后,還是老地方?!?p> “知道了?!?p> 喝了口茶,客棧外的雨還在下,霍九天思考了下,道:“許老頭,我有件事情想問問你?”
“什么事,說?”
“呃。我想先預(yù)支我下個月的月銀?!?p> “預(yù)支?”
“是啊。再過幾天就是我老娘生辰,我想給她老人家買點東西,可我手里又沒什么錢,能不能先預(yù)支一下?”
他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縫,瑩瑩的閃著水樣的光芒,看著這雙眼睛,許六安有些恍然,許多年前,自己似乎也這樣笑過,可自己是對著誰這樣笑的呢?他記不太清了。
“許老頭,你不會不答應(yīng)吧?你放心,我只預(yù)支這一次而已,我老娘最喜歡八寶珍的東西,我想給她買個好點的鐲子?!?p> “好。只有這一次?!?p> “多謝你,許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