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得了后果,卻幸聞前因
江玉霖雖然早聽玉娘說了這和尚作惡的情形,但此刻親眼所見,畢竟有所不同。他看到這副景象,只覺得來到了阿鼻地獄,滿屋子的酒氣和血腥氣令他頭暈?zāi)垦?,直欲作嘔。
而凈忍和尚見他閃進門來,站在桌旁,乜斜著醉眼罵道:“你他媽的真是活的不耐煩了!”他手中握著一把寸余長的小刀,上面兀自滴著鮮血。
江玉霖冷冷地看著凈忍,咬牙說道:“好和尚,這便送你見佛祖去罷!”
凈忍聽他這么說,定睛看時,這滿臉泥污的小廝依稀正是江玉霖的模樣,酒登時便醒了一半??伤笞磉^后,渾身酥軟,哪里有力氣打斗,大叫一聲便想奪門而出。
江玉霖此刻有備而來,怎么會給他這個機會,從懷中掏出那把剔骨尖刀,直向凈忍和尚的心窩刺去。凈忍眼見刀光到了胸前,也來不及再開門,回手向江玉霖握刀的手推去。他酒醉無力,這一推竟沒有將江玉霖的手推開,只聽得“嗤”的一聲,那把尖刀直沒至柄,半尺長的刀鋒都插進了凈忍和尚的胸膛。
然而凈忍和尚畢竟習武多年,這一推多少使得刀尖偏了一偏,江玉霖待拔出刀來再刺,卻發(fā)覺刀鋒卡在了凈忍的兩條肋骨之間,他甚至能聽到刀鋒跟骨頭摩擦的聲響,可一拔之下,卻沒有把刀拔出來。
凈忍痛得大叫,右手用力一掌,將江玉霖擊退幾步,便急忙從二樓的窗戶跳了下去。江玉霖心道:這和尚酒醉重傷,待我下樓取了寶劍,再斬下他的腦袋。他正要隨著凈忍和尚躍下窗戶,卻聽到那桌子上傳來微弱的女子聲音:“救我…救救我…”
江玉霖方才以為這姑娘已經(jīng)死去,此時聽見她出聲呼救,畢竟不忍心見死不救,站在窗前嘆道:“罷了!罷了!且再讓這和尚多活幾天。”
他轉(zhuǎn)頭看這姑娘,卻發(fā)現(xiàn)她正是昨天晚上的那位“黛眉”。她全身上下都是一寸多長的細小傷口,想來是凈忍和尚手中那把小刀劃的。這些傷口都不太深,但中間都汨汨地流出鮮血來,怕是再過一會兒,這姑娘就要失血過多死去。江玉霖心想:“這姑娘雖然從事這種下賤事情,但終歸是一條人命。她全身都是刀傷,怕是以后再留在這妓院也沒法過活了。事急從權(quán),不如帶她到風娘子那里去救治?!?p> 他聽得門外響動,想是樓下的賭徒們已經(jīng)走了上來,他不愿再跟這些無賴浪費時間,扯下床上的床單將黛眉裹住,輕輕抱起她,也從二樓的窗戶上躍下。
他沒忘記從廊柱下取了包袱,背了拂云劍,抱著那姑娘,跑出院子,直向城西門奔去。此刻白月西沉,天色已經(jīng)漸亮,等江玉霖到城門口時,守門的士卒剛剛把城門推開,便看到一個青影倏地鉆了過去。
江玉霖心下著急,運起輕功,當真是疾如奔馬。他仍記得昨天來時的路徑,不過此刻走的是陸路,等來到那座山坳時,已經(jīng)是薄霧蒙蒙,紅日初升了。他伸手探了一下黛眉的鼻息,發(fā)覺她雖然昏迷過去,但仍有微弱的呼吸,心下稍稍安定。
他走到那間小屋門前,伸手叩了叩門,不多一小會兒,一個女孩子睡眼朦朧地探出頭來,看到江玉霖懷中抱著的黛眉,“呀”地一聲叫了出來,一眾女弟子也紛紛湊上來看。云芷容問道:“小霖子,這是怎么回事?”江玉霖見風娘子也起身出來了,便將昨天晚上的經(jīng)過都講了一遍,風娘子聽完低頭不語,云芷容卻道:“小霖子,你可真是長進,一晚上不見,倒從…從那種地方抱回個大姑娘來。”
江玉霖臉一紅,把頭低了下去,風娘子又說道:“這樣看來,那和尚應(yīng)當是靠那些個地痞無賴們給他打探消息了。大概他這幾天都藏在那種地方,怪不得我們找不到他。只是江賢侄,你又怎么會想到他在那里的呢?”江玉霖見風娘子問起,只好把如何碰到玉娘,又如何被騙入妓院,如何結(jié)識趙匡胤等種種前因后果都講了一遍。云芷容在一旁笑道:“哈哈,你瞧你現(xiàn)在的打扮,昨天還像是個小道士,今天倒活脫脫是個…是個…”她笑著啐了一口,俏臉飛紅,后面的話終究說不出來。
江玉霖被師姐調(diào)侃,只是用手撓著后腦勺,不知道該說什么,幸好風大娘解圍道:“江賢侄忙活了這一夜,想來也累了,你先去休息一會兒吧,醒來了我們再作打算?!?p> 江玉霖倒也真有些累了,他躺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等他再醒來時,已經(jīng)過了午后。風大娘知道他困,也沒叫他吃午飯。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也不覺得怎么餓。他看到自己的道袍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床頭,撕破的地方也都縫好了,想來是云芷容幫他縫的。他心中一暖,又將道袍穿上,看到臉盆里有水,洗了把臉,便尋風娘子來。
風娘子正搬了一把藤椅,坐在水邊,臉上仍舊蒙著白色的面紗,手里拿著一張信箋在看,而一眾女弟子們都遠遠地嬉戲。
江玉霖剛走到她身后,躬身道:“前輩,我醒來了?!?p> 風娘子點頭道:“嗯,不錯,你這手輕功可真是漂亮,連我都沒聽到你的腳步聲呢。”
江玉霖笑道:“前輩過譽了,都是觀云前輩教導(dǎo)的好。”
風娘子道:“哈哈,我倒是越來越佩服那老牛鼻子了。唉,一晃十多年,我們這些人可都老了,接下來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啦?!?p> 江玉霖聽她突然感慨起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便沒有說話。
風娘子又接著說道:“那和尚這次來目的,果然不簡單…你可聽說過傳國玉璽?”
江玉霖一愣,問道:“傳國玉璽?可是作為歷代皇帝之寶的玉璽?”他見風娘子點點頭,便說道:“我看書上說,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后,將和氏璧刻作一塊玉璽,上有丞相李斯書寫的八個篆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自秦以來一千多年,玉璽一直是皇帝正統(tǒng)的標志之一。不過玉璽跟那胖和尚,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風娘子沒回答他的問題,接著問道:“你可知道在十一年前,作為帝王寶器的玉璽,已經(jīng)流落到江湖中了么?”
江玉霖愕然道:“還有這等事么?”
風娘子道:“那時你還小,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事。當時有傳言說,玉璽被寄存在伏牛山的空相寺。于是各路勢力紛紛前往伏牛山,這其中有中原朝廷的禁軍,有后蜀、南唐派去的人,也有不少武林豪杰?!?p> 江玉霖問道:“各地的朝廷謀求玉璽也就罷了,那些綠林中人,要那勞什子做什么?未必他們也想當皇帝么?”
風娘子道:“你看這天下熙熙攘攘,又有幾個人不是為名為利活著的呢?有錢的有本事的想要做官來封妻蔭子;做了官以后,又想當皇帝;當了皇帝的呢,又想著一統(tǒng)天下,想著千秋萬代,有的還妄想著長生不死。那些個所謂的綠林豪杰,不過也是各懷鬼胎罷了。如今天下大亂,那些人個個身懷絕技,誰不想趁著這亂世大撈一把?玉璽象征著皇帝的正統(tǒng)與天命,那些人即使做不了皇帝,若能尋得玉璽來,以此作為晉身之階,不也是大功一件嗎?哈哈。而那些個名山大派的‘前輩高人’,有的是受了子侄的邀請,礙不過面子前去助拳,也有的人,大概還盼著皇帝能給自己加一頂‘大國師’的帽子呢。”
江玉霖心道:這風娘子倒是個洞察世情的聰明人,這份見識莫說女流之輩,便是須眉男兒,也沒幾個及得上。他點頭道:“這確實在理。那接下來呢?”
風娘子接著道:“至于這玉璽是怎么流落到江湖中的,我并不清楚。只是現(xiàn)在想來,定然不會存放在空相寺中。可笑那些人,還沒有看到空相寺的山門,自己就先斗了起來。唉,雖然過了十一年,想起那一役來,仍是令人心悸。”
江玉霖道:“前輩當時也在其中么?”
風娘子嘆道:“是啊。當時觀云那老牛鼻子一口咬定這一定是個陰謀,我們?nèi)齻€當時心高氣傲,決心把這個陰謀揭露出來,也好少傷些人命。只可惜,唉…”
江玉霖道:“三個人?另一個人是誰呢?”
風娘子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又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唉,那個人,不提也罷。我們當時見拼斗已起,憑幾人區(qū)區(qū)之力,斷然沒法阻止那場爭斗,也只好退去了。”
江玉霖又問道:“那場爭斗最后怎么樣了?最后可有人看到玉璽么?”
風娘子道:“那一戰(zhàn)當真是,漫山遍野都是鮮血和殘肢斷臂,如同人間地獄一般。唉,最后剩下的人只有崆峒、青城、華山幾派的幾個高手,可他們卻連空相寺的大門都沒有進去?!?p> 江玉霖道:“這是為什么?”
風娘子道:“那空相寺乃是菩提達摩晚年傳法與圓寂之所在,其武功與少林寺同出一源,甚至更加精純。只是一向避世,不與外人爭長短,故而外界知之甚少罷了。想那幾人大戰(zhàn)劫余,怎么能敵得過幾百年底蘊的空相寺?自然全部鎩羽而回?!?p> 江玉霖道:“這樣看來,只怕真的有人從中挑撥,誘使天下武林相互爭斗,可若真是這樣,那人又是為了什么呢?”
風娘子說道:“這一點我也沒有想通。不過剩下的那幾位,想來也想明白了其中的貓膩,他們這些年來隱居不出,應(yīng)該也能想到一些什么吧。”
江玉霖聽風娘子講了半天經(jīng)過,才又想起來問道:“那這些事情,跟凈忍那和尚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風娘子將手中的那張信箋遞給江玉霖,說道:“你自己看吧?!?p> 江玉霖接過信箋,上面的筆跡倒十分熟悉,正是大師兄方存孝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