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有很多朝代,在繁榮富強了幾十年之后,國家積病沉重,各種弊端紛紛顯露出來,民心不穩(wěn),社會便開始動蕩,于是總會有這么一支英勇強大的少數(shù)名族大軍打北邊來,欲意推翻舊朝,奪得政權(quán)。舊的朝廷節(jié)節(jié)敗退,退守到長江以南,以長江為天險,與新政權(quán)開始分庭抗禮。南宋如是,南唐如是,東晉也如是。
所謂北伐,其本意是收復(fù)北方失地。但在權(quán)謀家的眼中,北伐卻未見得是什么好事。岳飛何等精忠報國,一心收拾舊山河,最后卻敗在了趙構(gòu)的十二道金牌上,含冤而死。個中原因其實不難理解,半個國家都是你打下來的,你軍權(quán)在握,功高蓋主,難免不生二心。相比南北統(tǒng)一,維護自身政權(quán)穩(wěn)定,才是在位者更加在意的。
但說來,趙構(gòu)的疑心病也絕非空穴來風。他太有前車之鑒了,例如東漢的董卓,例如三國的曹操,例如東晉的桓溫。
當謝安向我提起“要北伐了”,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不是什么好事。但謝安隱居?xùn)|山,一向不理朝政,好好的為什么要跟我提起北伐的事情?
“嗯,這事兒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問他。
他頓了頓,擠出一個笑來,道:“或許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本姑娘就算再遲鈍也知道他有事瞞我。他或許是不想我為他擔心。但我的心里卻很不是滋味,若是換作從前的劉夫人恐怕立刻就能明白這其中的深意。我沒有在官宦人家生活的經(jīng)驗和閱歷,實在是很幫不上謝大官人的忙。
三天后,我聽說王羲之和許詢都來了,料想他們來找謝安商量的事情必定與北伐有關(guān)。于是,我果斷地搬了把胡床躲在屏風后面偷聽。
王公羲之,字逸少。他久居建康,很少來探望謝安,所以我之前并沒有見過他。眼下,我和他只有一屏之隔,內(nèi)心還是有點小激動的,一來是因為他是書圣,二來是因為在我的想象中,他應(yīng)當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本姑娘對王羲之的想象絕不是沒有根據(jù)的臆想,完全是受了“東床快婿”這一典故的影響。
相傳,那個以“含飯救甥”而名留青史的雅士郗鑒,在給女兒擇婿時,聽說瑯琊王氏家中的小伙子個個英俊非凡,于是便派了門人與書王導(dǎo)求婿。王導(dǎo)正好也樂于與名門郗家結(jié)個姻親,于是便讓郗家的門人去公子們所住的東廂“隨便挑選”。
王家的公子們聽說郗家來人選婿,因著郗璿是個才貌雙全的佳人,于是皆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十分爭氣地讓郗家的門人見識了一回王家兒郎的英姿。唯獨王羲之,半躺在東邊的胡床上看書,十分的漫不經(jīng)心,十分的不合禮數(shù)。
門人回去后,將所見所聞一一向郗鑒說了。郗鑒聽說了王羲之的表現(xiàn)之后,竟哈哈大笑道:“此人便是我的女婿了。”
這件軼事在當時便是一段佳話,更何況被添油加醋地傳到了現(xiàn)代??杉幢闶潜惶砹藘傻蜗阌?,加兩勺甜醋,王羲之臥東床而被招婿的事情一定不是假的。我第一次聽說這個故事的時候就想,王逸少得有怎樣的風姿和品貌,才能在懶散頹態(tài)之時,尚能擊敗同輩的王家美少年,脫穎而出?
我小心翼翼地透過八扇屏的中縫向外望去。一個相貌普通,精瘦硬朗的小老頭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雖談不上失望,但這位小老頭的形象實在和我之前想象的那位風姿卓越,氣質(zhì)超然的文藝家相去甚遠。
本姑娘著實有些失望,卻也只能安慰自己道:無論如何,此生有幸的見書圣,也算不虧了!
“逸少兄此番論調(diào),我不敢茍同!”許詢直接的反對,把我從自己的小心思里拉了回來?!俺⒁擦T,桓符子(即桓溫)也罷,安石既然隱了,哪一邊都去不著?!?p> 小老頭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謝安,有些著急地說:“如今朝中的形勢,安石即便有心想躲,哪里躲得了?你道他同你一樣,孤家寡人,無牽無掛?謝家這幾十年的經(jīng)營,在朝中根基已深,此時難道還能獨善其身嗎?”
許詢氣呼呼地往謝安對面一坐,賭氣一樣地說:“我是孤家寡人,清談為業(yè)。安石上面也有父兄,他如何隱不得?要我說,晉室想借安石制衡桓符子,本身就是用心險惡……”
“玄度兄言重了?!毖劭丛S詢越說越不像話,謝安終于開口打斷:“我明白你的意思。此次北伐,若是勝了還則罷了,若是敗了,桓公如何放得過我?必定借題發(fā)揮,要我小命?!敝x安開玩笑似的說著,仿佛那個要丟掉小命的人不是他一樣。
許詢和王羲之互看了一眼。許詢問道:“難不成,你要應(yīng)桓溫的詔?安石!你當知蔡邕!”
蔡邕?蔡文姬的父親。本姑娘聽的一頭霧水,許詢好好地提他作什么?
我看了一眼謝安,他眼神溫和,低眉淺笑,好像已經(jīng)知道許詢想要說什么了,但還是很客氣問他:“聽說過,不知道玄度兄想說的是他的哪一樁事?”
許詢站起身來,一邊踱著步,一邊說:“蔡邕也算得上是才華橫溢,學富五車。董卓掌權(quán)之時,強召之。他迫于董卓權(quán)勢,勉強赴任,之后便平步青云,官至左中郎將,封高陽鄉(xiāng)侯。可結(jié)果如何?董賊被誅殺后,蔡邕受牽連入獄,含恨而終,遺臭萬年!”
許詢說完那一番‘董卓’‘蔡邕’之后便一直盯著謝安看,目光深切,好像一定要逼著他表個態(tài)。
謝安光明磊落地回視著他,道:“玄度兄放心,我絕不會是第二個蔡邕?!?p> 許詢這才把咄咄逼人的目光從謝安身上移開。
王羲之看了看謝安,又看了看許詢,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名和命,如何選?!”
謝安沒有說話,玩弄著衣服上的纖髾,面色如常,眼眸沉靜似水,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三人沉默了許久,謝安才緩緩地說:“名士、隱士,不過是浮名、虛名罷了。真正的隱,隱于心,哪里還會在乎那幾頁史籍呢?!?p> 許詢一聽,面露驚異之色,隨后就道:“聞君此言,反倒是我拘泥了。”
謝安隨即又一笑,道:“不過,我又實在舍不得家中的嬌妻和兩子,命也是不能丟的。”說著謝安便向屏風看來。我一驚,感覺他的目光剛好對上了我的,趕忙移開視線。
橙呈澄橙
嬌妻和兩子?就屬你最調(diào)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