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馬尾已到了近前,她一路跑來,小麥色的臉上微微泛著紅暈,有細(xì)小的汗珠滲出來。但她氣息如常,平穩(wěn)得不像剛跑完八百米,說明她年紀(jì)輕輕,已有了內(nèi)勁,足以廁身己字位。
沒等卡爾說話,雙馬尾就急切地說:“卡爾,你要遭殃了,安先生可是很生氣的。待會兒見了他,你可要小心啊?!?p> 雙馬尾是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的,氣剛出完,她連忙深吸一口氣,向王佩離欠身行禮道:“幾位貴客,安先生行動不便,喚我來請諸位進(jìn)去,禮數(shù)不周請多多海涵?!?p> 王佩離調(diào)笑道:“妹妹說話和卡爾一般正經(jīng),想必關(guān)系匪淺吧?!?p> 雙馬尾臉頰紅暈更濃了些,卡爾辯解道:“我和小荻很早就認(rèn)識了?!卑脒吥樁寄[起來的洪季也連忙應(yīng)和:“對對,他倆還是一起來的?!?p> Erin孫和王佩離相視一笑,女人的八卦之魂,此時無聲勝有聲。
雙馬尾曲荻領(lǐng)著三人向農(nóng)場院子走去,十一名提著草叉的青年,像落敗的公雞、考了零分的孩子,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臨近院子?xùn)艡陂T,眾人已經(jīng)能看到前面有道身影正拄著拐杖,踉踉蹌蹌地走來。曲荻欠身向三人告了罪,兩條栗色馬尾辮就像只蝴蝶,飛快地扇著翅膀,飛到那人身邊,攙扶著他加速向眾人走過來。眾人腳步也同時加快。
安先生站定,王佩離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果不其然,就是她猜想的那人——元道盟堂主之一的艾普·邁特,江湖諢號猿力金剛。他曾南區(qū)婆羅鄉(xiāng)的鎮(zhèn)守,也是元道盟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當(dāng)年,元道盟叛出武盟時,他憑著自身剛猛無儔又兼凌厲的拳腳功夫,一人獨戰(zhàn)八名鎮(zhèn)守而勝之,從而一戰(zhàn)成名。又因其穩(wěn)重睿智,被稱為元道盟右柱石,在江湖中威望名聲只略遜元道盟首領(lǐng)沃爾夫。只是,尤以腿上功夫見長的猿力金剛為何成了獨腿的殘廢,這就不得而知了。
王佩離從未見過艾普,但作為江湖人,她早將元道盟的堂主們記在腦中。她印象中,艾普是名身量不高卻英朗不凡的赳赳武夫,哪想得到如今的他歪帶著破舊的鴨舌帽,胡子拉碴,皮膚黧黑,渾然一副老農(nóng)的模樣,根本瞧不出當(dāng)年是位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
“幾位應(yīng)該是極霞宮來的仙人吧,有失遠(yuǎn)迎,還望恕罪?!卑找赶聤A著拐杖,略顯吃力地抱拳說。如果只聽聲音,艾普說話抑揚頓挫,極有上位者的威嚴(yán)。不過,配上現(xiàn)在的形象,他的聲音就大打折扣了。
張衢亨和Erin孫都是初入江湖的新丁,哪里知道艾普的來歷,但此刻又不好細(xì)問,只好學(xué)著王佩離的模樣抱拳還禮。由于Erin孫是第一次行抱拳禮,匆忙之下,錯將右手壓在左手上,察覺不對后又連忙改了過來。
這些都看在艾普眼里,他何等精明,立馬就看出三人都是剛出道的新人,王佩離裝得老練,也不過是欲蓋彌彰。他也不急著點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各位來得急,我們未曾提前準(zhǔn)備,湊巧晚餐已做好了。貴客如果不嫌棄,請一同進(jìn)些粗茶淡飯吧。”
王佩離謝道:“安先生說的哪里話,是我們叨擾在先。得蒙款待,豈敢推辭?!?p> 送三人前行,艾普嚴(yán)厲地對卡爾說:“你們幾個精力旺盛的,今晚負(fù)責(zé)巡夜,不許找人替!”十一人大喜,這個處罰實在是太輕了。
太陽徹底沉入西邊,院中由太陽能供電的庭院燈漸次亮起,將整個院子映得亮堂堂的。院中的八張圓桌上坐滿了人,有老有少,少者居多,有幾人才十五六歲的模樣,粗略一算,農(nóng)場里已有七十來人了。
農(nóng)場的人都是沒有信仰的,但他們吃飯前都要靜坐三秒,口中默念:“一粥一飯,當(dāng)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狈讲艅硬鎰涌?。吃飯時,也都沉默寡言,不知是在提防不速之客,還是一向如此。
桌上飯食稱不上豐盛,但足質(zhì)足量。主食是硬面包、雜面饅頭和南瓜湯,菜品是蔬菜沙拉、肉醬、乳酪片、甜菜頭和炒蛋。艾普一桌額外擺著一只現(xiàn)烤的肥雞和剛摘的草莓,顯然是特意為三人準(zhǔn)備的。
像這樣諾派和鴻派飲食結(jié)合的吃法,是時下家常餐館最流行的,食客可以各憑喜好,樂意吐司夾咸菜便夾咸菜,樂意饅頭沾沙拉醬便沾沙拉,倒是創(chuàng)新了不少吃法。
張衢亨不客氣地扯了一條雞腿來吃,由于是新烤成的,肉有些燙手,香氣和口感卻是最佳的。一口咬下去,雞皮微焦,雞肉尤其嫰,當(dāng)中的油脂溢在口中,叫人回味無窮。Erin孫和王佩離在天線酒吧吃夠了粗獷的肉類料理和酒精飲品,此刻見了香甜的南瓜湯和新鮮紅艷的草莓,也是食指大動。喝了半碗湯,吃了兩枚草莓,方才趕路蒸發(fā)的水分補充回來,令兩人神清氣爽。連癩子也跟它的同類們大快朵頤了一番。
席上,所有人都保持著沉默,連餐具碰撞的聲音都極難聽到。就這樣,安靜地吃過晚餐,幾名少女開始收拾餐具,男孩兒們幫著洗碗拾掇。
飯后,艾普沒把三人往看起來是主棟的最大的那棟小樓領(lǐng),而是繞到那棟樓后面,走進(jìn)一間平房。戈壁缺少木料,所以這間平房也是石頭堆的,看起來十分簡陋。
平房里也是簡陋異常,有一張鋼絲床,一架書柜,一張鐵皮搭的桌子和幾把塑料板凳,除此之外再無他物,就連燈都是曲荻從外面拎進(jìn)來的太陽能提燈。
“寒室簡陋,請各位將就下?!?p> 張衢亨嘀咕了一句:“偌大的農(nóng)場主,也忒節(jié)儉了?!?p> 艾普說:“不得不節(jié)儉啊,別看農(nóng)場這么大,顧著七十來人的溫飽還夠,再加上日用之物就捉襟見肘了。不少年輕人都到了適婚年齡,戴澤提亞狼多肉少,不給他們存點聘禮,是討不到媳婦的?!?p> “早就聽說艾普先生是元道盟的大家長,沒想到隱退后還是這般體貼后輩?!?p> 四下里都是聰明人,王佩離沒再藏著掖著,直接說明她已知道其身份。Erin孫和張衢亨已被提前告知,兩人都沒表現(xiàn)出驚訝,其實兩人就算是剛知道安先生身份也不會有多少驚訝,他們倆并不知道艾普·邁特是何許人。不過,兩人本著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的原則,聰明地選擇了沉默,由王佩離全權(quán)代理。
艾普的表現(xiàn)也很沉穩(wěn),臉上沒半點異色,平淡地說:“艾普只是當(dāng)年的一個代號,不提也罷,你們還是叫我安先生吧。這幫孩子都是苦命人,沒個大人幫襯,在社會上是要走彎路的。元道盟解散前沒少做錯事,給大家添麻煩,所以,不能讓這些年輕人再做錯事了。”
對于他的平靜,王佩離有些詫異,他像是根本不怕被人知道元道盟曾經(jīng)的首腦人物藏身在這里。她又問:“您的意思是說,這些投奔您的都是元道盟的人?”
安先生說:“對啊,老子又不是慈善家,自個兒家兒孫還管不過來,管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干嘛?卡爾是第一批追隨阿——邁特的人,曲荻的父親是元道盟的頭目,還有那個冒冒失失的洪季,父母都死在武盟手里,難為他這么些年能把仇恨放下……”
三人都沒想到安先生這么輕易地便將邁特農(nóng)場的秘密說了出來,他們剛才一路還在想轍套話,這下反而一時無話可說了。
安先生看出三人的驚訝,便說:“其實我們棲身在這里的事,老天師和葛魚服他們都是知道的。為了保全我這老頭子,我那不肖徒弟還加入了特人科,任人驅(qū)使。只不過,我不想告訴卡爾他們罷了。若是他們知道我和武盟妥協(xié),甚至做了些背離元道盟的事,他們會覺得面上無光的,說不定還要罵我膽小鬼?!?p> 三人更加驚訝,其中王佩離想到:既然老天師知道邁特農(nóng)場的底細(xì),將我們送來就不是為了調(diào)查這里的虛實,恐怕是卡爾隱瞞的那個秘密。曲荻仍在房間里調(diào)制檸檬薄荷茶,她并未表現(xiàn)出驚訝,說明她早就知道安先生隱瞞的事情。
像是在為自己辯解,安先生又說:“江湖這么大,藏一個人還容易,要藏這么些人終究不是辦法。要想太太平平的過日子,躲著不是辦法。所以,我在元道盟分崩離析的時候就當(dāng)了叛徒,和武盟達(dá)成協(xié)議,讓他們睜一眼閉一眼,叫我收攏這些沒著落的年輕人,過幾年太平日子。等他們成家了,再到江湖里蹦跶,那就是他們的事了。至于其中的彎彎繞繞,你們就別問了,我羞于出口?!?p> 曲荻端上來檸檬薄荷茶,這是用檸檬汁、蜂蜜和搗碎的薄荷葉沖調(diào)的,已提前濾去殘渣,冰涼爽口,正適合在燥熱的戈壁里飲用。安先生喝的是瓦罐煮出來的磚茶,黑乎乎的又帶著濃重的苦澀味,像是一鍋湯藥,照他的說法就是:“上了年紀(jì),肚子受不了涼東西,會拉稀的。”
王佩離放下茶杯問:“我們的來自,艾——安先生想必已經(jīng)知道的?!?p> 安先生爽快地說:“借車而已,小事情。明天早上,我就讓卡爾載你們?nèi)W依?!?p> 王佩離又說:“其實,將我們送到戴澤提亞,是老天師的意思,但他并未說明此間的事。起初,我以為老天師是要我們來拜會安先生?,F(xiàn)在想來,老天師應(yīng)該有別的意思,比如地下室里的……人?”
打進(jìn)來農(nóng)場,王佩離就放開神念探索。由于她的神念并不算強,只能覆蓋方圓百米、穿透地下一米,直到走進(jìn)平房,她才發(fā)現(xiàn)房子下面的貓膩。起初,她以為是菜窖,但她從超過一米深的階梯和其上清晰的足印判斷,這并非菜窖,于是就賭了一把。
顯然,她賭對了。安先生說:“差點忘了,王仙姑是修行者。我還以為挖個足夠深的地窖就能瞞過你們。其實,得知你們來時,我便知道這個秘密是瞞不住了。不過,作為交換,我可否請仙姑幫個忙?”
他沒等王佩離答應(yīng)就對曲荻說:“你去把亨利帶來?!?p> 曲荻應(yīng)了一聲,剛要走,忽然回頭做恍然大悟狀:“對了!安先生,您說讓卡爾明天載三位貴客到奧依,可是他今晚要巡夜啊!疲勞駕駛可是不安全的?!?p> 安先生促狹地笑笑說:“那就罰他到奧依給你買件禮物回來,把他的零花錢都花干凈?!?p> 曲荻臉微微紅,開心地答應(yīng)了一聲,匆匆去報信了。
兩位八卦的女人同時搖搖頭,對洪季表示由衷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