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澡盆里的水還正溫?zé)幔珽rin孫用水瓢舀起一瓢，從頭頂澆了下來。水刺激到了她那兩根受傷的指頭，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盡管主人不允許她享用木桶泡澡，但作為客人，看到主人家還在用柴火燒水，她也就釋然了。
又一次，她大膽地在有龔行慎的地方沐浴，甚至還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的心底是無比的踏實(shí)，就像她相信龔行慎的為人，以及他周圍的人。
突然，有個(gè)不好的念頭鉆進(jìn)Erin孫的腦袋：龔行慎會不會趁著自己沐浴的功夫開溜?。康牭綇N房傳來的飯香味，她踏實(shí)了些。
不，還是不踏實(shí)。
Erin孫連澆了三瓢水，快速地穿衣出了浴室。待見到廚房里殷勤忙碌的龔行慎，她才放下心來。
“這么快就出來了，我還以為你要一個(gè)人把水都用光呢?！崩蛏嘀煌盁崴f。
“水還夠你洗，不用再添水了，給主人家留點(diǎn)吧?！?p> “泡澡的話，水哪里夠?！?p> “可是，主人不是說不能泡澡么？”
莉莎搖搖手指，眼睛瞇成了狐貍的模樣。
“合著只有我?。 盓rin孫恍然大悟地指著自己鼻子。
“不是，男人們都在溪邊洗澡?！?p> 說話的是名叫花蟲的女孩，她是此間主人越歸人的弟子。皮膚是天然的小麥色，眼睛純凈就如院子對面的潭水，上著水藍(lán)色無領(lǐng)短衫，下著靛藍(lán)色闊腿長褲，腰間束了一條紅腰帶。要是她的嗓門不那么大，且總保持一副別人欠她錢的表情，那么一定很討人喜歡。
這個(gè)村寨叫鄔亞，是高山原住民的聚集地，大約有五十來戶。鄔亞人比戴澤提亞人要溫婉得多，他們和睦、勤勞且手工技藝精湛，房屋和大部分器具都是就地取材的竹子。所以，鄔亞看起來是天然又純粹。
“來，手伸出來。”
花蟲很貼心地用草藥為Erin孫手上的傷口敷藥，盡管搗碎的藥草和傷口接觸的時(shí)候有著難以名狀的麻木和刺痛感，但片刻后，她就感到傷口清涼，心中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這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的小姑娘，原來也是蠻好心的。
傷口包扎完畢，Erin孫道了謝?；ㄏx擺擺手說：“沒的事，這些紅花莧早晚是要扔的。”
滿腔謝意一下子就結(jié)了冰，碎成渣，化成一縷煙，丟了。Erin孫憨憨地干笑著，都不知道怎么接話了。
“你閑著沒事就坐著，一會兒等開飯，不要礙了我們的事?！?p> “哦?！?p> Erin孫乖乖坐到院子里的長桌旁，像個(gè)二傻子一樣?xùn)|瞅瞅西看看，實(shí)在是不知道做什么好。
院子主人越歸人拄著拐杖走到餐桌旁，拉開唯一一把竹編圈椅坐下，閉目養(yǎng)神等開飯。越歸人身材瘦小，穿著靛藍(lán)印花圓領(lǐng)上衣和配套的直筒褲子，花白的頭發(fā)在腦袋頂上盤著，頭上裹著過去老太太常戴的包腦。很難想象，他就是江湖人口中的神醫(yī)。
“越婆婆好?！?p> 像是初次到同學(xué)家做客，看到同學(xué)家長時(shí)要刻意偽裝成懂禮貌的好孩子一樣，Erin孫的臉上洋溢著笑容，乖巧地打著招呼?？墒?，越歸人一聲冷哼，再次將Erin孫的熱情推入冰窟：這祖孫倆是不是都有人格障礙??？
過了一會兒，花蟲端著一個(gè)簸箕放到Erin孫面前。簸箕里有大米，還有許多小白蠕蟲，都是蒸熟了的。
Erin孫看見蟲子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說：午飯別是吃這個(gè)特色菜吧？聽說南方流行吃百蟲宴，原來這兒也流行。
有心不吃，但看到祖孫二人冰冷的目光紛紛投向自己，Erin孫咬著牙，干笑著，心里流著淚勸慰自己：入鄉(xiāng)隨俗，入鄉(xiāng)隨俗。然后，她拈起了一條白花花的、江米長的蟲子，閉著眼塞進(jìn)了嘴里，連嚼都嚼就吞進(jìn)了肚子里。
花蟲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又把簸箕往Erin孫推了推。
以為花蟲是請她多吃點(diǎn)，強(qiáng)壓著嘔吐的欲望，Erin孫又拈起了一只大肥蟲放進(jìn)嘴里，依然是一口吞下。
花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在瞪了Erin孫十秒后，她才緩緩?fù)鲁鲆蓡枺骸昂贸詥?？?p> 聽到花蟲難得低聲說話，Erin孫有些詫異地呆了一下，說：“還……還好。”
花蟲立馬指著Erin孫沖越歸人大喊：“姥爺，她是個(gè)變態(tài)！連我準(zhǔn)備喂豬的米蟲都吃?！?p> “?。堪。±褷敗?，嘔——”
正兒八經(jīng)的飯菜上桌時(shí)，Erin孫把肚子里的酸水都吐凈了?？粗徯猩骱透ヂ逡恋孪聫N烹飪的琳瑯滿目的飯菜，她居然沒半點(diǎn)胃口，尤其那一碗噴香的米飯，怎么看都難以下咽。
席上充斥著淅瀝呼嚕的扒飯聲和叮叮咣咣的碗筷碰撞聲，花蟲偷偷和莎拉，也就是弗洛伊德醫(yī)生，講述Erin孫方才的兩件糗事，笑得不亦樂乎。說是竊竊私語，事實(shí)上，花蟲的聲音足夠在座的各位聽得一清二楚。
莉莎樂得噴飯，然后看著一碗白花花的米飯，竟然沒了食欲，索性把飯碗往前一推，拿起一條手剝筍，剝掉硬皮，咔嚓咔嚓，嚼了起來。
張衢亨扒拉著米飯，像是要找有沒有漏網(wǎng)的米蟲幼蟲。在發(fā)現(xiàn)沒有后，他頗有些失落地夾了一筷子臘壁虎，狼吞虎咽起來。
柳別葉干脆放下了筷子，那位和庫里夫人剛好相反的越歸人老爺子跟沒聽到似的，繼續(xù)就這攤雞蛋小口吃飯。
看起來，唯有弗洛伊德抓住了事情的本質(zhì)。她像是在看異食癖患者一樣，審視著Erin孫。這種能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得Erin孫產(chǎn)生了一絲不掛的羞恥感。
“其實(shí)米蟲經(jīng)鹽焙炒過，又香又脆，味道還是不錯(cuò)的。”
龔行慎的反應(yīng)最為平常不過，他大口吃著飯，開始說起常見糧食蛀蟲的食用方法。照他的說法，專吃堅(jiān)果的白色幼蟲用火烤過之后，和碎的炸方便面渣子或是面包屑拌在一起，撒上些椒鹽，比吃肉還香。
說到這里，所有人的碗筷都停住了。他們像是在看妖怪一樣看著龔行慎，張衢亨吞了口口水問：“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小時(shí)候家里窮，有一次家里一直沒舍得吃的核桃生了蟲......沒想到讓老娘找到了新的食材?！?p> 其他人或笑或嘆，繼續(xù)埋頭吃飯。
飯后拾掇過碗筷，張衢亨就拉著龔行慎到一旁竊竊私語，瞧他們偷瞄眾女的眼神，多半在說些不正經(jīng)的話。
對此，Erin孫氣鼓鼓地嘟起嘴巴，她有滿肚子牢騷想對龔行慎說，偏偏被張衢亨那個(gè)混蛋搶了先機(jī)。
弗洛伊德擦著手從廚房出來說：“你來，我再給你檢查下?！?p> Erin孫只好眼巴巴地看著莉莎朝龔行慎的方向雀躍地走去，依言隨弗洛伊德進(jìn)了屋。
這次，弗洛伊德沒再費(fèi)勁找些量表來讓她做，而是開門見山地說：“你放松精神，就算一會兒有厭煩的感覺也不要抗?fàn)帯！?p> 想來這次她是要直接使用神念來診斷了，Erin孫依言躺在竹榻上。果不其然，她感到有討厭的東西在窺視她的精神，就像是惡心的男人在盯著自己看。
“不要抗?fàn)帲胂笫驱徯猩鞫⒅憧??！?p> “?。俊备ヂ逡恋碌闹毖粤頔rin孫一陣羞窘，“我和他才接觸了不到一天的時(shí)間?！?p> “龔行慎就像一顆太陽，連我姐姐那樣的冰山都能為之融化。并不是說你愛他，就會卸下防備，而是他本身就是個(gè)弱小的傻瓜?！?p> “你姐姐，就是葛家大小姐？”
“嗯。不過她已經(jīng)死了?！?p> “什么？不可能！”Erin孫騰地坐了起來，“她可是隱士計(jì)劃的關(guān)鍵，沒有她的話，龔行慎與第二句預(yù)言有關(guān)的傳言不就不成立了么？”
“安靜?！?p> 弗洛伊德不容拒絕的語氣，讓Erin孫不得不躺回床上。
“有些事情你會知道的。我放任你上了山，就意味著你已經(jīng)無法從江湖旋渦中脫身了。”
“哼，我現(xiàn)在可是整個(gè)江湖的通緝犯。”Erin孫不無得意地說。
弗洛伊德?lián)u頭說：“別人躲避唯恐不及?！?p> “我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弗洛伊德笑了笑，沒再回話。過了十來分鐘，Erin孫腦中煩人的被窺視感終于消失了，使她的精神為之輕松不少，連帶著心情也好了。
“我同母異父哥哥的那縷神念是造成你狂躁癥的間接原因，其影響已被我壓制到了最低。至于直接原因，就是你的心魔了，我想沒必要醫(yī)治，你就會自愈。”
“我的心魔？”
“你的心魔是好奇心，對龔行慎的好奇心，不是么？”
Erin孫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她有些搞不懂現(xiàn)在對龔行慎的看法，起初和龔行慎接觸是為了事業(yè)，后來是為了滿足好奇心，再后來，她覺得什么都無所謂了，她就想見見夢里總是出現(xiàn)的龔行慎。
這種想法足夠曖昧，但構(gòu)不成愛。Erin孫這么想，弗洛伊德也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