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連森是他父親和原配生的獨子,那棟掛著88號門牌的石庫門老宅,是當(dāng)初靠他做五金生意起家的父親用金條頂下來送給兒子結(jié)婚用的,原本整棟都屬方連森名下。
隨著他父親生病去世,方連森的繼母不久便登報和他撇清了母子關(guān)系,明面上是為了保護(hù)他不受政治沖擊,實則更多的是為了自己親生的兒女做打算。
為了維持一個“老派少爺”的體面生活,他只能將宅子的底樓轉(zhuǎn)手頂了出去。手搖式的電話被拆除了,擺在客堂正中央的花瓶被抬走了,天井里的花花草草被胡亂地堆到了曬臺上。
方連森的老婆張盼弟自小在農(nóng)村長大,雖然長得標(biāo)致,但寡言喜靜且只讀過四年書,方連森是在繼母的極力撮合下才應(yīng)下的這門親。
自從樓下搬來了新鄰居,原本在方連森看來死灰般的日子倒開始熱鬧了起來。
底樓搬來的是一戶工人家庭,一對夫妻帶著四個女兒。男人解放前在堂子里做幫廚,現(xiàn)在雖然上著倒班的工,但依然喜歡喝小酒侃山海經(jīng)。方連森和他差了近二十歲,幾乎隔了輩兒,但聊起天來卻異常投機(jī)。
方連森自從脫離了方家,也開始在工廠上起了班,可他經(jīng)常搬出各種理由請病假,月底到手的工資還不夠他一個月買大餅油條的早飯錢。
一個冬日的夜晚,饑腸轆轆的方連森走在下班的路上,為了尋覓一家夜檔餛飩攤他特意放慢了腳步。忽然在拐角昏暗的路燈下,瞧見個熟悉的身影。底樓那家的二女兒正蹲在那兒大聲地嚎哭。
“唉,小姑娘,你為啥哭成這副模樣?”方連森快走了兩步,上前瞧了個仔細(xì),確認(rèn)了是尹家的二女兒尹一華。方連森不是愛管閑事的性格,可大半夜的,一個認(rèn)識的女孩趴大馬路上哭實在是讓人繞不開去的事情。
尹一華順著聲音抬起頭,瞧見是方連森,便埋下頭繼續(xù)哭。
“那么晚不回家,你家姆媽要擔(dān)心的。快回去,跟我一道走吧。”方連森放棄了繼續(xù)尋覓餛飩攤的念頭,只想著趕緊把眼前的女孩送回家。
“不能回去,回去姆媽會打死我的!”聽見方連森提起姆媽,尹一華反而放大了哭的音量。
“為啥?你倒是講??!”方連森有點不耐煩地皺了下眉。
“我去給爹爹送傘,爹爹把工資交給我叫我?guī)Щ厝?,結(jié)果我坐公交車的時候被小偷給摸走了!我實在不應(yīng)該偷懶坐車啊,應(yīng)該走回去的!我實在是后悔啊…”尹一華邊哭邊講,方連森見她說得上氣不接下氣,不過情節(jié)交待得竟還算連貫,當(dāng)下心里覺得暗暗好笑。
“別哭了!再哭把流氓阿飛都喊來了,我請你吃碗餛飩,吃完回去,你姆媽保證不會打死你!”
在他們一個哭一個唬的間隙,馬路對過的餛飩攤擺將了出來。
尹一華20歲出頭,咋咋呼呼地在小學(xué)里做老師。因為長著一張娃娃臉,搗蛋的學(xué)生經(jīng)常直呼其名,她聽見了也只是笑笑一點也不惱。
方連森給她和自己各點了一碗大餛飩,面對面坐了下來。尹一華的臉凍得通紅,餛飩一端上來,她用力搓了搓手,飛快地吃完,把醬油湯也一股腦地喝了下去。接著自顧自掏出手帕,當(dāng)著方連森的面大聲地擤起了鼻涕。